第二章:诊断书

理疗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里面的军医和趴在床上的陈国涛同时看了过来。

年轻军医立刻停下动作,直起身:“高博士?您到了。” 语气带着敬重,显然是提前得到了通知。

陈国涛也迅速用手臂支撑起身体,动作间牵扯到痛处,让他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但随即恢复平静。他转过头,目光与站在门口的高静云相遇。

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皮肤是长期风吹日晒的古铜色,眉骨很高,鼻梁挺直,嘴唇因为刚才的忍耐而微微发白,紧抿着。他的眼神很亮,带着军人特有的锐利和审视,但在接触到高静云平静无波的目光时,那锐利稍稍收敛,转而化为一种沉稳的、近乎固执的平静。

“陈排长,”高静云走进来,将医疗箱放在旁边的器械台上,声音依旧清冷,“我是高静云。”

“高医生,麻烦你了。”陈国涛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训练后的疲惫,但吐字清晰。

高静云没再多说客套话,她直接看向年轻军医:“之前的影像资料和病历都在哪里?”

“在隔壁医生办公室,苗连交代过,都准备好了。”

“好。”高静云点头,重新看向陈国涛,视线在他汗湿的背心和略显僵硬的腰背部扫过,“你整理一下,十分钟后,带上所有资料,办公室见。”

她说完,拎起医疗箱,干脆利落地转身出去了,没有多余的一句关心或安慰,仿佛他只是一个需要评估的病例。

陈国涛看着那抹高挑冷静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眼神微动,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抓过旁边的作训服外套,动作有些迟缓地套上。

庄焱和耿继辉凑过来:“排长,这女博士够酷的啊。”

陈国涛系扣子的手没停,淡淡应了一声:“嗯。人家是专家。”

……

医生办公室里,光线明亮。观片灯箱上,已经夹好了数张腰椎和骶髂关节的X光片及MRI影像。

高静云站在灯箱前,白皙修长的手指指着片子上几处明显的阴影和关节间隙模糊的区域,眼神专注而锐利。苗连站在她身旁,眉头紧锁,双手背在身后,不自觉地在微微摩挲。

陈国涛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坐姿依旧挺拔,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也落在那些决定他命运的片子上,神情平静得近乎漠然。

“腰椎生理曲度变直,骶髂关节面模糊、硬化,可见虫蚀样改变。”高静云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像冰凉的珠子落在盘子里,清晰、冷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结合血检结果,HLAB-27阳性,血沉和C反应蛋白升高。”

她转过身,目光直接落在陈国涛脸上,一字一顿地吐出那个早已预料却依旧沉重的诊断:

“陈排长,确诊。强直性脊柱炎,活动期。”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陈国涛的呼吸还是几不可闻地滞了一瞬,搁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

苗连急声问:“静云,情况到底有多严重?还有没有得治?”

“苗叔叔,”高静云看向苗连,语气缓和了些,但内容依旧直接,“这个病,目前无法根治。它的本质是自身免疫系统攻击中轴关节,导致炎症、疼痛、僵硬,随着病程发展,可能出现关节融合、脊柱强直,也就是俗称的‘竹节样改变’。”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转向陈国涛,话语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冰冷:“以陈排长目前的情况,炎症活跃,疼痛指数不会低。继续高强度的军事训练,尤其是侦察兵所需的负重越野、战术匍匐、高空索降等,会急剧加速关节损伤。”

“意味着什么?”陈国涛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哑了几分。

高静云迎上他执拗的目光,没有丝毫回避:“意味着,如果你不立即停止现有强度的训练,接受系统规范的治疗和休息,短期内,疼痛会严重影响你的作战能力和判断力;长期来看,你可能……无法再留在作战部队。”

“不可能!”陈国涛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快牵扯到患处,让他脸色瞬间白了一下,但他硬是站稳了,胸膛微微起伏,眼神里那簇火苗骤然燃烧起来,“高医生,我知道这个病。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这点疼,我忍得了!训练我绝不会落下!夜老虎侦察排需要我,我也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当逃兵!”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忍?”高静云看着他因激动和疼痛而微微发红的眼眶,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陈排长,医学上没有‘忍’这个字。疼痛是身体的警报,炎症是客观存在的病理过程。它不是意志力能完全压制的。你现在所谓的‘忍’,是在透支你未来作为正常人,甚至作为军人的基本活动能力!”

她拿起桌上一份空白的评估表格,拿起笔,语气斩钉截铁:“我的初步评估建议是,立即停止一切高强度军事训练,住院进行系统性抗炎和免疫调节治疗。在病情得到稳定控制前,不适合继续担任侦察排排长职务。”

说着,她笔尖落下,就要在“评估结论”一栏写下意见。

“等等!”苗连一把按住高静云的手腕,老脸上满是焦急和恳求,“静云丫头!再想想办法!国涛是咱们大队最好的苗子,是下一任‘夜老虎’连长最合适的人选!他不能倒啊!你看,能不能用点猛药?或者你有什么特殊的法子?只要能让他尽快恢复训练,什么苦他都能吃!”

陈国涛也紧紧盯着高静云,那眼神像是在说:我可以,我能行!

高静云看着苗连眼中的血丝,又看向陈国涛那副哪怕天塌下来也要用肩膀扛住的倔强模样,心里那股说不清是恼怒还是无奈的情绪又翻涌上来。

她缓缓抽回被苗连按住的手,语气冷硬如铁:

“苗连,我是医生,不是神仙。”

“我的职责是治病救人,是根据医学规律做出最有利于患者长期健康的判断,而不是配合你们……创造奇迹。”

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观片灯箱发出的嗡嗡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属于训练场的、生机勃勃的号子声。

那声音,此刻听在陈国涛耳中,却显得如此遥远。

诊断书,已如同一纸冰冷的判决,悬在了他的头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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