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困在时间里的他们(五)

便利店的挂钟刚划过六点,玻璃门上的“营业中”灯牌还亮着暖黄的光,夏冬青已经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条站在货架前换鞋。纸条是早上那个卖花老太太塞给他的,说城郊老槐树底下总蹲着个穿破军装的影子,“眼睛直勾勾盯着路过的人,像在找啥要紧东西”。

娅抱着手臂靠在收银台边,指尖轻轻敲了敲台面上的玻璃罐——里面装着赵吏以前留的桂花糖,糖都褪色成了淡粉。她瞥了眼夏冬青脚上沾着泥的运动鞋,声音里带着点不赞同的冷:“老槐树那片是二三十年代的战场遗址,阴气重得能凝出霜,你上周才因为幽冥眼过载发烧,忘了?”

夏冬青系鞋带的手顿了顿,右眼角的朱砂痣在灯光下泛着淡红。他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星子,手里的纸条被捏得更皱:“老太太说那影子总攥着封信,跟我小时候在福利院门口等妹妹的样子一模一样。” 末了又补了句,“你陪我去,要是有危险,你能护着我。”

娅白了冬青一眼,娅的指尖顿在桂花糖罐上,耳尖微微发烫。她转身抓起挂在墙上的藏青风衣——那是赵吏的旧物,袖口还绣着褪色的冥界符文——扔给夏冬青:“给!套上,风大。”

城郊的路坑坑洼洼,出租车司机把他们放在路口就踩油门跑了,说“那片老槐树闹鬼,半夜能听见喊杀声”。夏冬青裹着风衣走在前面,风衣下摆扫过路边的蒺藜,发出细碎的声响。黄昏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右眼皮一跳一跳的,熟悉的热意从眼角蔓延开来——幽冥眼要醒了。

老槐树就在三百米外的土坡上,树身裂着道碗口大的缝,枝桠上还挂着半块生锈的弹片。夏冬青刚走近三步,就听见风里传来细碎的呢喃:“娘,翠儿……” 声音带着浓重的豫西口音,像被揉皱的旧报纸。

娅的手按在腰间的星月玉佩上,指尖泛起淡金的光——但下一秒她就松开了。因为夏冬青已经站定,眼睛直勾勾盯着树底下的空地方,轻声说:“我能看见你。”

空气里的风突然凝住,接着慢慢聚成个人形:穿补丁摞补丁的旧军装,裤脚卷到膝盖,赤脚沾着泥,手里攥着封泛黄的信,信纸边缘都磨得起了毛。他的脸很模糊,像浸在水里的老照片,但眼睛亮得惊人,像两团烧不尽的炭火:“你、你能看见我?”

夏冬青蹲下来,膝盖碰到地上的碎砖,疼得皱了皱眉。他伸手,指尖穿过那团影子——果然是凉的,像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我叫夏冬青,”他说,“你手里的信……是要寄给家人吗?”

影子突然激动起来,攥着信的手在发抖:“俺叫沈二喜,民国二十六年参的军,俺娘在老家等俺的信,俺媳妇翠儿还等着俺回去办喜酒……俺死的时候,信还在怀里揣着,没来得及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哽咽,“俺在这儿蹲了七八十年,没一个人能看见俺,没一个人肯帮俺寄信……”

夏冬青的鼻子发酸。他伸手接过张强手里的信——出乎意料的,信纸居然是实体,糙糙的,带着股樟脑丸的味道。信封上的地址歪歪扭扭:“豫西巩县沈家铺子沈洪氏收”。

“我帮你寄,”夏冬青把信小心塞进风衣内袋,“明天我就去查巩县的沈家铺子,现在叫什么名字,有没有你的家人。”

沈二喜的影子晃了晃,突然“噗通”一声跪下来——但膝盖穿过了土坡,没掀起一点尘土。他抬头时,眼睛里的光更亮了,像要把一辈子的希望都攒在里面:“俺、俺给你磕头了!要是能让俺娘知道俺没忘了她……俺就算下十八层地狱也愿意!”

娅站在后面,手指轻轻碰了碰胸前的玉佩。她见过太多怨灵,有的怨得眼睛发红,有的恨得要拉活人垫背,但像沈二喜和张强这样,执念里全是思念的,倒是少见。她走过去,声音放得很轻:“你有没有见过穿黑衣服的人?绣着符文的那种。”

沈二喜低头揪着军装的衣角,指甲缝里还沾着战场上的泥土:“有、有过。上个月月底,半夜里来的,穿黑和服,手里拿着个葫芦,葫芦里飘着绿火。他站在那边的万人坑前,念着俺听不懂的咒,俺们好多战友的魂儿都被他吸进葫芦里了……” 他突然抓住夏冬青的手腕——虽然抓不住,但夏冬青还是感觉到一阵凉意,“俺躲在树后面,听见他说‘这些战争亡魂的怨气够炼十炉魂丹’……俺害怕,俺不敢出来……”

夏冬青的脸色变了。他想起前几天在便利店遇到的那个穿黑色和服的男人——眼神像条吐着信子的蛇。当时他以为是普通的顾客,现在才反应过来,那就是娅说的“邪恶阴阳师”。

娅的指尖泛起冷光,风衣下摆被风掀起,露出里面绣着星纹的白裙:“万人坑在哪里?”

沈二喜抬起手,指了指土坡后面的一片洼地。那里的草长得比人高,风一吹就翻起波浪,像有无数只手在里面挥舞:“就在那儿,俺们连的弟兄都埋在里头,有一百多号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影子开始变得透明,“俺的时间到了,天要黑了……冬青兄弟,俺信你……”

夏冬青伸手去抓,却只碰到一团凉丝丝的风。他看着张强的影子慢慢散在空气里,手里还攥着那封皱巴巴的信,喉咙像塞了团棉花。娅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去查沈家铺子的地址,剩下的,我们慢慢来。”

太阳最后一丝光沉进地平线,风里开始飘起雾。夏冬青摸着内袋里的信,右眼皮又开始发烫——这次不是幽冥眼要醒,是一种说不出的心悸。他抬头看向万人坑的方向,雾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绿莹莹的,像鬼火。

“娅,”他拽住娅的袖口,声音有点发颤,“你有没有闻到……腐臭的味道?像烂掉的肉。”

娅的鼻翼动了动。她松开夏冬青的手,指尖的金光越来越亮:“不是腐臭,是怨灵的血。” 她把夏冬青护在身后,目光像把出鞘的剑,刺向雾气深处,“有人在那边养怨灵,而且……已经养了很久了。”

夏冬青攥着风衣的衣角,右眼角的朱砂痣烫得他难受。他想起沈二喜说的“穿黑和服的人”,想起便利店货架上突然失踪的冥币,想起最近夜里总在窗外徘徊的黑影——所有的线索都像细线,慢慢缠成一团,指向那个藏在黑暗里的人。

雾气里传来一声尖锐的笑,像指甲划过玻璃。娅的手掌往前一推,一道金光照进雾气,听见“吱啦”一声,像烧着了什么东西。她回头对夏冬青说:“走,回去查沈家铺子的地址。”

夏冬青跟着娅往回走,手里的信被攥得发烫。风掀起他的风衣下摆,露出里面赵吏的旧衬衫——领口还绣着“444”的编号。他想起赵吏以前说过:“冬青,有些债,要还;有些愿,要圆。这就是我们守着便利店的意义。”

远处的万人坑里,传来细碎的呻吟声,像无数人在喊“娘”“翠儿”“回家”。夏冬青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看向那片雾气。右眼角的朱砂痣闪了闪,他看见无数个穿旧军装的影子,挤在雾气里,手里都攥着封信,眼睛亮得像星子。

他摸了摸内袋里的信,轻声说:“放心,我会帮你们的。”

风里传来回应,像无数人在说“谢谢”。娅停住脚步,看着夏冬青的背影,嘴角扯出点笑意——那个曾经躲在娅和赵吏身后发抖的少年,终于长成了能扛事儿的男人。

路灯在他们身后亮起,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夏冬青从后面抱住娅,抬头看着天上的星光

本章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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