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约
“镜月号”的中央会议室内,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长桌两侧泾渭分明——锁擎宇坐在主位,深灰色便服下的身躯如山岳般沉稳,但那双总是深邃锐利的眼眸此刻正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他的指间,那枚墨玉扳指被反复摩挲,发出细微的、令人心悸的摩擦声。
谢孤鸿坐在他对面。
帝国皇太子依旧身着玄黑金线的皇室礼服,银发一丝不苟,姿态优雅矜贵。
但他翠绿的眼眸深处,一丝极淡的疲惫与压抑的怒意,正悄然泄露。
两人之间,摆放着一份刚刚签署的文件投影。
《翡翠星行宫暂居协议》——标题冰冷而正式,但条款内容却充斥着微妙的暧昧与妥协。
“十天。”锁擎宇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低沉得可怕,“每个月,十天。”
他的目光如实质的刀锋,刺向谢孤鸿:
“皇太子殿下,我需要一个解释。”
谢孤鸿平静地抬起眼帘:
“协议第三条已明确说明,锁清秋小姐每月需在翡翠星行宫居住十日,接受帝国科学院对‘星语者’能力的系统性检测与记录。这是为了——”
“为了什么?”锁擎宇猛地打断,一掌拍在桌面上,合金桌面发出沉闷的震响,“为了你那可笑的占有欲?还是为了给你那所谓的‘婚约’披上科学研究的外衣?”
会议室的空气骤然降至冰点。
谢孤鸿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节泛白。但他面上依旧平静:
“锁家主,请注意你的言辞。朕是帝国储君——”
“你是我女儿用一支舞、几滴眼泪骗过去的蠢货!”
锁擎宇的声音陡然拔高,压抑了整晚的怒火终于彻底爆发,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那支舞,那些话,那些眼泪——全是她算计好的!她在用她自己当筹码,换你退兵!”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出浓重的阴影:
“谢孤鸿,你自以为掌控一切,自以为她是笼中雀任你拿捏——可你知不知道,你才是被她玩弄于股掌的那一个!”
谢孤鸿的瞳孔骤然收缩。
翠绿眼眸深处,某种冰封的情绪轰然炸裂。但他没有动,只是死死盯着锁擎宇,声音冷得能冻裂合金:
“锁擎宇,你再说一遍。”
“我说——”锁擎宇一字一顿,每个字都淬着毒,“你,被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耍得团团转。”
话音落下的瞬间,谢孤鸿周身骤然爆发出恐怖的威压。
那是属于帝国储君、未来皇帝的、不容侵犯的威严。
会议室内的照明系统疯狂闪烁,能量场扭曲,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成坚冰。
但锁擎宇毫不退让。
三百年的岁月,商界与暗世界的沉浮,锁氏家主的底蕴在此刻完全释放。
一股深沉如渊、带着血腥气的气场悍然迎上,与皇室威压激烈碰撞。
无声的交锋在空气中炸开细密的能量火花。
许久。
谢孤鸿缓缓收敛了气息。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翠绿眼眸深处只剩下冰冷的疲惫:
“那又如何?”
锁擎宇愣住了。
“朕知道。”谢孤鸿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得可怕,“从她跳那支舞的第一个动作开始,朕就知道——她在演,在算计,在用她自己当武器。”
他的唇角勾起一丝自嘲的弧度:
“但那支舞是真的,那些眼泪是真的,她倒在朕怀里时……那种脆弱和绝望,也是真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锁擎宇,你见过真正的笼中雀吗?不是被关在华丽鸟笼里、锦衣玉食养着的宠物——是被折断了翅膀,血淋淋地摔在泥泞里,却还要对着囚禁它的人……努力开屏的那种。”
会议室陷入长久的死寂。
锁擎宇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十天,”谢孤鸿重新看向他,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这是朕的底线。锁家主,你可以愤怒,可以不满,甚至可以暗中破坏——但这份协议,已经生效了。”
他站起身,玄黑的礼服下摆划过冰冷的弧度:
“十日后,朕会派皇家护卫舰来接她。第一次翡翠星之行……朕亲自陪同。”
说完,他不再看锁擎宇,转身走向会议室门口。
但在即将离开时,他的脚步顿住了。
“还有一件事。”谢孤鸿没有回头,声音低沉,
“好好保护她。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折断翅膀摔下来……朕会让整个星际,为她陪葬。”
舱门滑开,又合拢。
锁擎宇独自站在会议室里,许久,才缓缓坐回椅子,抬手捂住了脸。
指缝间,漏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混合着愤怒与心疼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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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星舰另一端的起居区内,气氛正走向一种濒临爆炸的诡异平静。
锁清秋刚沐浴完,穿着一件奶白色的蕾丝吊带睡裙,外面随意披了件浅鹅黄的薄纱开衫,赤足踩在柔软的长绒地毯上。
她正歪着头,用一块雪白的毛巾轻轻擦拭湿漉漉的长发,墨黑的发丝贴在瓷白的脖颈和脸颊旁,发梢滴落的水珠滚进睡裙领口,洇出几处深色的水痕。
睡裙的款式并不暴露,但那层薄薄的蕾丝在灯光下隐约透出肌肤的色泽。
吊带细细的,勾着精巧的锁骨,裙摆只到大腿中段,露出一双笔直匀称、白得晃眼的腿。
她身上还带着热水蒸腾后的淡粉色,眼尾那抹天生的微红被水汽润泽得更明显,长睫沾着细小的水珠,随着她眨眼的动作轻颤,像晨露中的蝶翼。
她看起来柔软、无害,甚至有些懵懂的娇憨。
如果忽略掉——
她侧颈靠近耳根处,那个鲜明到刺目的、泛着深红的吻痕。
以及锁骨下方,另一处稍微淡些、但依旧日清晰的印记。
还有当她转身去放毛巾时,薄纱开衫滑落肩头,露出的那一小片肩胛骨肌肤上,疑似指腹用力按压留下的、淡红色的痕迹。
起居区内,或坐或站的七个男人,目光在瞬间凝固了。
死寂。
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砰!”
锁藜晏身侧的合金墙壁发出一声闷响,他拳头砸过的地方留下一个清晰的凹痕。
他猛地转身,深蓝色的近卫军制服下,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如铁石,俊美的面容因暴怒而扭曲。
那双总是带着不羁笑意的眼睛此刻赤红一片,死死盯着锁清秋颈侧的印记。
“谢、孤、鸿——”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间碾磨出来,淬着骇人的杀意,“他、碰、了、你?!”
锁清秋被他吓得手一抖,毛巾掉落在地。
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小手慌乱地拢住滑落的开衫,杏眼瞬间盈满了水汽,长睫慌乱地颤动:
“二、二哥.…...”
“我问你他是不是碰你了?!!!”
锁藜晏几乎是咆哮出声,几步冲到她面前,大手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痛呼一声。
“锁藜晏!松手!”
锁丞鹈厉喝,身影一闪已挡在妹妹身前,用力掰开弟弟的手。
他将锁清秋护在身后,纯白制服下的身躯同样紧绷,但他克制着,只是目光如冰刃般
扫过妹妹脖颈的痕迹,声音沉得可怕:“秋儿,说实话。”
锁清秋被大哥护在身后,只露出小半张泪湿的脸。她咬着下唇,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珍珠似的泪滴滚过瓷白的脸颊,没入睡裙领口。
她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头,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惊惶:
“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是我…..是我答应的……”
“你答应的?!”
君胤的声音陡然拔高,他几步跨过来,琥珀色的眼眸里燃烧着近乎狂野的火焰和痛楚,
“你答应让他碰你?!清秋!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伸手想碰她的脸,却在看到她脖颈上那个刺目的红痕时,手僵在半空,指尖颤抖得厉害。
女孩哭得更凶了,她试图往锁丞鹈身后缩,但被锁藜晏一把拉住胳膊。
“让我看看!”
锁藜晏的声音嘶哑,他近乎粗暴地拨开她拢着开衫的手,指尖颤抖着触碰到那个吻痕的边缘。他的眼睛红得吓人,
“这里……他亲了这里……还有哪里?他还碰了你哪里?!”
“二哥……疼”锁清秋啜泣着,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她仰着泪湿的小脸,杏眼里满是哀求,“你别这样…我害怕.…..”
“现在知道害怕了?!”
锁藜晏低吼,但手上的力道却不由自主地松了些。
他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拇指用力擦过她眼下的泪,声音里混杂着暴怒和一种近乎崩溃的心疼,
“他碰你的时候你怎么不怕?!啊?!”
“藜晏,冷静点。”锁抚荥的声音传来,他不知何时已走到近前,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得近乎冷酷。
但他握住锁藜晏手臂的指节,同样因用力而泛白。
他的视线落在锁清秋颈间的痕迹上,停留了几秒,才移开,声音平稳却暗流涌动:“现在不是质问秋儿的时候。”
“那是什么时候?!”锁藜晏猛地甩开他的手,指着锁清秋,声音破碎,“等她被那个混蛋彻底啃干净的时候吗?!老子现在就去宰了他——”
他说着就要往外冲。
“二哥!不要!”
锁清秋吓得魂飞魄散,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大哥的庇护,扑上前死死抱住锁藜晏的腰。小脸贴在他背上,哭得浑身发抖,
“你别去……求求你别去……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你别打架……别受伤……”
她哭得语无伦次,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他,温热的泪水浸透了他后背的衣料。
锁藜晏冲撞的动作僵住了,他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深蓝色的制服下,肌肉块块贲张。
“你.”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无力感,“你到底要我怎么办…乖乖….”
锁清秋只是抱着他哭,纤细的手臂环得很紧,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锁丞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将哭得发抖的妹妹从弟弟身后轻轻拉出来,揽入自己怀中。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拭她满脸的泪痕,然后,他的指尖落在她颈侧那个吻痕上,轻轻碰了碰。
锁清秋瑟缩了一下,小声抽噎。
“他强迫你了?”锁丞鹈的声音很低,压抑着某种骇人的情绪。
锁清秋摇头,泪水涟涟:“没有.⋯.是我...是我主动吻他的…..只有这样..他才会答应退兵..”
“所以你就让他留下这些?”锁丞鹈的指尖微微用力,摩挲着那处印记,深灰色的限眸深处翻涌着风暴,“秋儿,你知道这些痕迹……意味着什么吗?”
锁清秋茫然又委屈地看着他,长睫上挂满泪珠:“我……我只是想阻止战争……”
“战争可以有很多方式阻止!”
锁藜晏在一旁低吼,“不是非要你——”
“够了。”谢玄烬低沉的声音响起。
他不知何时已走到近前,深灰色的将官常服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男人伸出手,却不是碰触锁清秋,而是拿起了沙发上一条柔软的绒毯,轻轻披在她颤抖的肩上,将她裹紧。
“现在追究这些毫无意义。”
谢玄烬的目光扫过锁清秋颈间的痕迹,深褐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冰冷杀意,但声音依旧日沉稳,“重要的是,接下来如何。”
他的目光转向锁丞鹈:“协议已经签了,翡翠星每月十日的约定无法更改。当务之急,是决定剩下的时间,她去哪里最安全,最有利于她。”
“安全?”君胤冷笑,琥珀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锁清秋肩上绒毯未完全遮住的痕迹,
“哪里安全?帝国?皇宫就是最大的狼窝!联邦?这两个——”
他指向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目光却从未离开过锁清秋的联邦双生子执政官,
“就比谢孤鸿好到哪里去?!”
“至少,”该隐终于开口,声音慵懒,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锐利,“我们不会在她身上留下这种……宣誓主权般的印记。”
他走上前,铂金色的长发在灯光下流淌着金属般的光泽。男人在锁清秋面前停下,融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吻痕,唇角勾起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
“或者说……不会留下这么难看的印记。”
该隐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挑起锁清秋的下巴,迫使她抬起泪湿的小脸。
这个动作让她颈侧的痕迹完全暴露,在灯光下显得更加刺目。
“小鸟儿,”该隐的声音放得很轻,几乎像情人的耳语,但眼底却没有丝毫暖意,“疼吗?”
锁清秋的身体微微颤抖,泪水无声滑落,轻轻摇头。
“撒谎。”
该隐低笑,指尖却极其轻柔地抚过那处红痕的边缘,带来一阵细微的、混合着刺痛与痒意的战栗,
“这么深的颜色.....他咬你了?”
女孩咬住下唇,没有回答,但泛红的眼眶和颤抖的睫毛已经说明了一切。
该隐的眸色暗了暗。他收回手,转向锁丞鹈和谢玄烬,语气恢复了平日的从容,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带她去联邦。晨曦之庭的医疗室有最先进的拟态修复凝胶,十二小时内可以完全消除这类表皮痕迹,不留任何后遗症。”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锁清秋颈间,声音里多了一丝微妙的东西:
“至于翡翠星那十天……我们可以从长计议。但在那之前,先把这些碍眼的东西弄掉。”
“消除?”锁藜晏皱眉,随即像是想到什么,眼神更加不善,
“然后呢?让你们俩在她身上留新的?”
“如果她想。”亚伯平静地接话,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
纯白的执政官礼服纤尘不染,他站在锁清秋另一侧,鎏金的眼眸平静地扫过那处吻痕,然后看向她的眼睛,
“清秋,母亲的秘密日记和所有研究手稿,都封存在联邦科学院最核心的档案库。只有我和该隐的权限能调阅。”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是一个无声的邀请:
“你想了解她,想控制你的能力,联邦是最好的选择。而在那里,至少在明面上,谢孤鸿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锁清秋的泪眼在亚伯和该隐之间转动,又看向锁丞鹈、锁藜晏、锁抚荥、谢玄烬和君胤。
她的小脸上泪痕交错,鼻尖微红,嘴唇被咬得泛白,那双氤氲着水汽的杏眼里盛满了挣扎、无助,还有一丝深切的渴望。
“我……”女孩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我想看妈妈的日记……”
她抬起泪眼,看向锁家兄弟和谢玄烬,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
“我也害怕……如果留在帝国,皇太子殿下他……他会不会又……而且,只是消除痕迹……应该没关系吧?”
她说着,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抚上颈侧的红痕,指尖微微颤抖。
这副模样,脆弱得让人心碎,渴望得让人无法拒绝。
锁丞鹈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睁开时,他看向谢玄烬,用眼神询问。
谢玄烬沉默片刻,缓缓点头:“联邦科学院关于‘星语者’的资料确实最全。安全问题……有我们几个在,应该可控。”
锁抚荥推了推眼镜:“我同意。从学术角度,这是必要的。”
锁藜晏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妹妹泪汪汪的、满是祈求的眼睛,最终狠狠别过脸,一拳砸在自己掌心,低骂了一句。
君胤的琥珀色眼眸里挣扎剧烈,但最终,他哑声开口:
“……我的人会在联邦外围接应。随时。”
锁清秋破涕为笑,那个笑容在泪水中绽开,如同雨后初晴的第一缕阳光,纯净而明媚。她用力点头,声音还带着鼻音,却软软糯糯的:
“谢谢哥哥们……谢谢皇叔……谢谢阿胤……”
她顿了顿,看向该隐和亚伯,小脸微微红:
“也谢谢……该隐哥哥,亚伯哥哥。”
该隐的唇角终于勾起一个真实的、带着玩味和深意的弧度。
他伸出手,这次不是挑下巴,而是轻轻揽住了锁清秋裹着绒毯的肩膀:
“那么,小鸟儿,我们现在就去医疗室。早点处理,早点好。”
他揽着她转身,朝门口走去。亚伯则自然地走到了她的另一侧。
女孩被夹在中间,纤细的身影几乎被两个高大的男人完全笼罩。
她回头,朝留在原地的锁家兄弟、谢玄烬和君胤,露出一个带着歉意和依赖的、小小的笑容。
那笑容,天真,柔软,却又像最甜的蜜糖,和最利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