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心似海
舰桥的观景穹顶外,星河如瀑。
锁擎宇背对着入口,站在透明的合金窗前。深灰色便服的背影如山岳般沉稳,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
指间的墨玉扳指在星辉映照下泛着幽冷的光,他静静凝视着远方某个虚无的点,仿佛能穿透亿万光年的距离,看到那个他永远无法再触及的身影。
脚步声很轻。
月白色的裙摆拂过合金地板,发出丝绸摩擦的细微声响。
锁清秋赤足走来,在她身后三步远,谢玄烬、锁家三兄弟、君胤以及联邦双生子都停在舰桥入口处——这是锁擎宇的要求:“我要单独和秋儿谈谈。”
“爸爸。”
锁清秋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锁擎宇没有转身。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磨过金属:
“七个?”
锁清秋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裙摆。月白色的丝绸在她指间皱起,勾勒出那双纤细莹白的手的轮廓。
她低下头,墨黑的长发从肩头滑落,遮住了半边小脸:
“嗯。”
“七个丈夫。”锁擎宇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得可怕,“谢玄烬、丞鹈、藜晏、抚荥、那个星盗、还有联邦那对双生子——七个。”
他顿了顿,终于转过身。
舰桥的冷光洒在他脸上,那张总是冷峻深刻的脸上此刻布满了血丝。
眼底深处翻涌着压抑到极致的暴怒、心疼、以及某种近乎崩溃的疲惫。
“秋儿,”锁擎宇的声音在颤抖,“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是认真的吗?”
锁清秋抬起头。
泪光瞬间盈满了那双清澈的杏眼。瓷白的小脸在星辉映照下苍白得近乎透明,樱唇微微颤抖,长睫上迅速凝结起细小的泪珠。
“爸爸......”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就跟我回家。”锁擎宇一步上前,大手按在女儿肩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现在,立刻,马上。锁家有最严密的堡垒,最忠诚的护卫,我能把你藏起来,藏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可是爸爸!”锁清秋的眼泪终于滑落,“藏起来......然后呢?一辈子不见人吗?一辈子让大哥他们为了我跟整个星际对抗吗?一辈子......让妈妈的事永远没有真相吗?”
锁擎宇的身体猛地僵住。
“妈妈......”锁清秋泣不成声,纤细的肩膀剧烈颤抖,“妈妈当年也是被藏起来的......可是结果呢?她为了保护我,还是......”
她说不下去了,扑进父亲怀里,小脸埋在他胸前,泪水瞬间浸湿了深灰色的衣襟。
“我不想再这样了,爸爸......”她的声音闷闷的,破碎不堪,
“我不想永远当那个需要被保护、被藏起来的小女孩......我想变得强大,想保护我想保护的人,想......想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锁擎宇的手臂僵硬地环住女儿。
他能感觉到怀里这具身体的颤抖,能感觉到泪水浸透衣襟的温热,能感觉到女儿压抑了太久的恐惧、委屈、以及那份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意识到的坚韧。
“秋儿,”他的声音沙哑,“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七个男人——每一个都身份显赫,每一个都手握重权,每一个......对你都有着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他轻轻推开女儿,粗糙的大手捧住她泪湿的小脸,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这不是童话,不是过家家。这是政治,是权力,是男人之间最原始、最残酷的争夺。你现在或许能用眼泪、用撒娇、用你的美貌暂时平衡他们——但以后呢?当他们之间的利益冲突无法调和的时候,当他们为了争夺你而真正开战的时候,你怎么办?”
锁清秋的嘴唇颤抖着。
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一颗颗滚落,滴在父亲的手背上。
“我......我会努力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坚定,“我会学,学怎么平衡,学怎么......让他们好好相处......”
“你做不到!”
锁擎宇厉声打断,眼底翻涌着深切的痛楚,“秋儿,你太天真了!男人的占有欲是你无法想象的!他们会宠你、爱你、把你捧在手心——但那建立在‘你是他们的’这个前提上!一旦这个平衡被打破——”
“那就不要打破。”
锁清秋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柔软,却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清晰。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看着父亲,杏眼里水光潋滟,却异常明亮:
“爸爸,我知道我很贪心......我想要大哥的纵容,想要二哥的宠溺,想要三哥的理智,想要皇叔的守护,想要阿胤的炽热,想要该隐哥哥的陪伴,想要亚伯哥哥的沉稳......我都想要。”
她顿了顿,泪水又涌了出来:
“我也知道这很自私......可是爸爸,这几个月,我经历了太多。我被带走,被囚禁,被争夺,差点死在黑洞里......每一次,都是他们中的某个人救了我,保护了我,用命护着我。”
她伸出手,纤细的手指轻轻握住父亲的手腕:
“我不想失去他们任何一个。所以......所以我想试试。试试能不能......让所有人都好好的。”
锁擎宇沉默地看着女儿。
看着这张和明镜一模一样的脸,看着这双和明镜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这双眼底深处那份和明镜一模一样的、温柔却固执的坚持。
许久。
他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疲惫与心疼。
“秋儿,”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
锁清秋轻轻摇头。
“我怕你像你妈妈一样。”锁擎宇的眼底泛起血丝,“太善良,太美好,太想把所有人都护在羽翼下......最后却把自己伤得遍体鳞伤。”
他粗糙的指腹轻轻擦过女儿脸上的泪痕:
“明镜当年也是......她总想拯救所有人,想调和所有矛盾,想用她的能力给这个世界带来和平——可结果呢?那些被她救过的人,那些她信任过的人,最后却成了害死她的帮凶。”
锁清秋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不会的,爸爸......”她哭着摇头,“我会小心的......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你怎么保护?”锁擎宇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七个男人,七个势力,七份你根本无法完全掌控的感情——秋儿,你才十八岁,你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那就教我。”
锁清秋突然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父亲,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持:
“爸爸,你教我。教我该怎么平衡,该怎么周旋,该怎么......在这么多人的爱里,保护好自己。”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
“你不是总说,锁家的女儿不能永远躲在温室里吗?现在......现在我想走出去,想面对这一切......你帮帮我,好不好?”
锁擎宇怔住了。
他看着女儿,看着这张泪痕未干却异常坚定的脸,看着这双氤氲着水汽却异常明亮的眼睛......
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
他的秋儿,真的长大了。
不再是那个需要他时时刻刻护在身后的小女孩,不再是那个一受委屈就会扑进他怀里哭的小公主。
她有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坚持,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和事。
哪怕那条路布满荆棘,哪怕那条路危险重重。
许久。
锁擎宇缓缓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他转过身,重新面向观景穹顶外的星河,背影在星辉映照下显得有些佝偻。
“秋儿,”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要散在空气里,“爸爸老了。”
锁清秋的心狠狠一揪。
“三百多岁,在星际时代不算老。”锁擎宇自嘲地笑了笑,“但爸爸的心老了。自从失去明镜,自从差点失去你......爸爸的心,已经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
“所以秋儿,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想选谁,就去选吧。想走哪条路,就去走吧。”
他缓缓转过身,重新看向女儿,深灰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有担忧,有心疼,但最终,都化作了深沉到极致的温柔:
“爸爸只有两个要求。”
锁清秋的眼泪又涌了出来:“爸爸你说......”
“第一,”锁擎宇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无论发生什么,保护好自己。你的命,比整个星际都重要。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撑不下去了,觉得累了,觉得疼了——立刻回家。锁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锁清秋用力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
“第二,”锁擎宇上前一步,粗糙的大手轻轻抚过女儿的头顶,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梦,“不要学你妈妈,把所有的责任都扛在自己肩上。”
他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秋儿,你不需要拯救世界,不需要调和所有矛盾,不需要让所有人都满意。你只需要——平安,快乐,像个小公主一样,被爱包围,被宠上天。”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
“如果那七个男人做不到——爸爸会让他们知道,锁氏家主的‘暗渊’,到底有多深。”
锁清秋再也忍不住,扑进父亲怀里,放声大哭。
“爸爸......对不起......秋儿让你担心了......”
锁擎宇紧紧抱住女儿,深灰色的眼眸缓缓闭上,一滴滚烫的泪,悄无声息地滑过眼角。
“傻孩子......爸爸只希望你......平安快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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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
“临时中立区”的私人休息室,被改造成了临时的“行宫”。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人造生态园——参天的发光植物形成一片梦幻的光之森林,奇异的荧光花朵在微风中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甜润的氧气味道。
锁清秋躺在一张铺着雪白绒毛毯的软榻上,身上盖着轻薄如雾的云丝被。她换了一身浅粉色的丝质睡裙,裙摆层层叠叠铺散在软榻上,像一朵盛放的樱花。
墨黑的长发松散地披在肩头,几缕发丝贴在瓷白的脸颊旁,随着她均匀的呼吸轻轻颤动。
她睡着了。
长睫在眼睑下投出安静的扇形阴影,樱唇微微嘟起,带着一丝娇憨的弧度。瓷白的小脸在窗外光之森林的映照下泛着柔润的光泽,整个人纯净美好得像一幅古典油画。
软榻两侧,各坐着一个男人。
该隐坐在左侧,铂金色的长发松散地束在脑后,融金的眼眸此刻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熟睡的少女。他手里拿着一本古老的纸质书——那是从锁清秋的小箱子里翻出来的,一本古地球的童话绘本。
亚伯坐在右侧,纯白的执政官礼服解开了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他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花茶,目光同样落在锁清秋脸上,鎏金的眼眸深处流转着某种深沉的温柔。
时间静静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锁清秋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缓缓睁开眼睛,杏眼里还氤氲着初醒的水汽,茫然地眨了眨,视线逐渐聚焦。
“醒了?”该隐低笑,声音放得很轻。
锁清秋侧过头,看到该隐和亚伯,唇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甜软的弧度:
“该隐哥哥......亚伯哥哥......”
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慵懒,软糯得像融化了的棉花糖。
“睡得好吗?”亚伯放下茶杯,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她额前的碎发。
“嗯......”锁清秋蹭了蹭云丝被,像只餍足的猫咪,“就是......有点渴......”
亚伯立刻端起茶杯,小心地吹了吹,递到她唇边。
锁清秋就着他的手小口喝水,樱唇沾上水渍,在光线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喝完,她满足地叹了口气,重新躺回软榻上,杏眼在双生子之间流转:
“你们......不用回去工作吗?”
“工作?”该隐挑眉,融金的眼眸里闪烁着玩味的光,“小鸟儿,你是在赶我们走?”
“不是不是!”锁清秋连忙摇头,墨黑的长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我就是......就是觉得,你们是联邦的执政官,应该很忙才对......”
“再忙也没有你重要。”亚伯平静地接话,鎏金的眼眸深深注视着她,“而且,联邦养那么多官员,不是让他们吃白饭的。”
锁清秋眨了眨眼,长睫如蝶翼轻颤:
“可是......可是帝国那边......”
“帝国那边有谢孤鸿。”该隐打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怎么,小鸟儿是在担心你的‘皇太子殿下’?”
锁清秋的小脸微微泛红:
“我......我就是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该隐倾身,铂金色的发丝随着动作垂落,几乎要碰到她的脸颊,
“那我也随便问问——小鸟儿,你这么关心我们回不回去工作,是在暗示什么吗?”
他的声音压低,带着某种危险的诱惑:
“暗示......你想跟我们一起回去?”
锁清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她咬着下唇,杏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镇定下来,声音软软地反驳:
“我才没有......我就是......就是觉得,你们一直在这里陪我,会不会耽误正事......”
“正事就是你。”亚伯突然开口。
锁清秋怔怔地看向他。
鎏金的眼眸平静地回视,声音沉稳而清晰:
“清秋,从你在帝国宴会厅出现的那一刻起,你就是联邦和帝国之间最重要的‘正事’。而现在,你是我们最重要的‘正事’——没有之一。”
这话说得太直接,太赤裸。
锁清秋的小脸瞬间红透了,连耳尖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她慌乱地移开视线,小手无意识地揪着云丝被的一角,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
“亚伯哥哥......你别这样说......”
“为什么不能说?”该隐低笑,修长的手指轻轻勾起她一缕墨黑的发丝,在指尖缠绕,“小鸟儿,我们都已经是你的‘丈夫’了——虽然还没正式注册,但这是迟早的事。对自己的妻子说情话,有什么问题吗?”
锁清秋的脸更红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把脸埋进云丝被里,只露出一双氤氲着水汽的杏眼,羞怯地看着他们。
那副模样,纯真又娇憨,让人恨不得将她揉进怀里好好疼惜。
该隐和亚伯的呼吸同时滞了一瞬。
就在这时——
休息区的门被急促敲响。
一名联邦侍卫脸色苍白地冲进来,甚至来不及行礼,声音颤抖地汇报:
“执政官阁下!紧急情况!帝国皇太子谢孤鸿,亲率三支皇家主力舰队,已突破边境缓冲区,正朝我方星域全速驶来!预计二十分钟后抵达!”
话音落下的瞬间。
休息区里的空气骤然凝固。
锁清秋猛地坐起身,浅粉色的睡裙随着动作滑落肩头,露出一小片瓷白的肌肤。墨黑的长发披散,杏眼里满是震惊和慌乱:
“皇太子......殿下?”
该隐的笑容瞬间冷了下来。
亚伯缓缓站起身,纯白执政官礼服的衣摆无风自动,鎏金的眼眸深处泛起冰冷的寒意:
“来得真快。”
他转头看向锁清秋,声音沉稳依旧,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清秋,穿好衣服。我们该去会会这位......不死心的‘殿下’了。”
窗外,光之森林依旧梦幻如画。
但空气里,已经弥漫开了硝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