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影余痕

联邦,“镜海之心”,星漩之桌前。

往日这里流淌的是冷静的数据与无情的决策,此刻却被一种近乎凝固的、低压的焦灼所取代。

巨大的星图悬浮在空中,无数光点闪烁,代表着派出的搜索舰队、监控节点、情报探子,以及……

那些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回音的方向。

男人独自坐在属于他的位置上,没有像往常那样慵懒地支着下颌,或是漫不经心地转着笔。他微微佝偻着背,铂金色的头发失去了往日那种精心打理的光泽,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

融金色的眼眸沉淀着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阴鸷与……一丝罕见的空洞。

他的指尖,正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两样东西。一样是那枚女孩从“琉璃星”带回的、鹰隼造型的黑曜石袖扣。

另一样,则是那张被仔细折叠、边角已因反复触碰而略显柔软的白色丝帕。帕角上,血色蔷薇依旧热烈,旁边依偎的白色小苍兰和那颗遥远的星辰,针脚细密,仿佛还残留着刺绣者指尖的温度与专注。

他还记得她递过帕子时,那微微鼓起的脸颊和含着期待的水润眼眸,声音软软地说着“给你们绣的”。

那副情态,鲜活生动,与眼前冰冷星图上无数熄灭或无效的光点,形成残忍的对比。

“骗子……”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指腹用力碾过帕子上蔷薇的花心,仿佛要透过丝线触摸到那个如今杳无踪迹的人,

“小骗子……说好了只跳给我们看的舞……说好了会乖乖的……”

结果呢?舞是跳了,惊心动魄。人却丢了,在他和哥哥的眼皮子底下,被那个该死的帝国公爵带走了,然后……消失在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洞潮汐边缘。

悔恨如同毒藤,日夜啃噬着他的心脏。

如果当时在幻海星林,他不该有一丝犹豫,不该顾忌什么“绅士”做派,就该直接把她打晕带回来!如果之前……之前能更狠一点,彻底折断她所有可能的羽翼,将她用最华丽的锁链拴在身边,哪怕她会哭,会闹,会恨他……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疯狂滋长。

他甚至开始觉得,元老院那些老家伙们喋喋不休的“婚姻绑定”、“基因传承最优方案”,或许……也不是全无道理。至少,那会给她一个无法挣脱的名分;

一个无论她愿不愿意都必须留在他们身边的、牢不可破的枷锁。

就在这时,房间门无声滑开。

亚伯走了进来。他依旧是一身纯白挺括的执政官服饰,银发一丝不苟,面容平静。但细看之下,那双向来冷静自持、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金色眼眸深处,同样沉积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冰冷的风暴。

只是他惯于隐藏,比弟弟更善于将情绪压入冰层之下。

他走到星漩之桌旁,目光扫过弟弟手中紧攥的帕子和袖扣,以及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颓败与戾气,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该隐。”亚伯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赞同,“沉溺于无用的情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无用的情绪?”该隐猛地抬头,金眸中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怒火与痛苦,他举起手中的丝帕,几乎要砸到哥哥脸上,

“那什么是有用的?这些该死的星图?这些没用的废物探子?!哥哥!她不见了!可能死了!被那片该死的黑暗吞得连渣都不剩!”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没有死。”亚伯的声音斩钉截铁,目光锐利地看向星图上那片被标记为“K-77异常区”的红色,“谢玄烬那种人,不会做毫无意义的牺牲。逃生舱弹射出去了,这是多方证实的情报。她现在一定在某个地方,也许受伤了,也许昏迷了,但一定还活着。”

“活着?在哪里?!”该隐霍然起身,双手撑在冰冷的桌面上,身体前倾,像一头焦躁困顿的凶兽,

“联邦疆域几乎被我们翻过来了!帝国那边,锁家和那个新皇帝也像疯狗一样在找!她能藏到哪里去?!难道真的……” 后面那个可怕的可能性,他连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

亚伯走到弟弟身边,伸手按住了他紧绷的肩膀。力道不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制和……一丝罕见的、属于兄长的安抚。

“冷静点。”亚伯的声音压低,金眸直视着弟弟眼中翻涌的狂澜,“宇宙很大,总有阴影的角落。我们找不到,不代表别人找不到,也不代表……她不会自己出现。”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捻动了一下自己袖口内侧那微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兔子轮廓,语气变得更加幽深,“元老院的建议……或许有其短视之处,但有一点没错:她终究要有一个‘归属’。以前是我们太……自信了,以为掌控了一切。等她回来,”

亚伯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而笃定,仿佛穿透了眼前的迷茫,看到了某个既定的未来,

“等她回来,联邦将举行最盛大的仪式。她会是我们的执政官夫人,是联邦所有人心照不宣、也必须承认的唯一女主人。晨曦之庭将为她彻底改造,元老院那些陈腐的‘多人伴侣’提案将被永久封存。她的名字会与我们的并立,她的意志将得到最高规格的尊重与实现——只要她留在我们身边。我们会用最华丽的宫殿、最严密的守护、以及整个联邦的权柄,为她打造一个再也无法、也不愿离开的牢笼。”

这番话说得平静,却蕴含着比该隐外露的暴怒更令人心悸的偏执与决心。

不是询问,而是宣告。他不仅要找回她,还要以最无可辩驳的方式,将她永远烙印上他们的印记。

该隐看着哥哥,眼中的狂怒渐渐沉淀,转化为一种更深沉、更同步的阴郁与渴望。哥哥总是比他看得更远,更懂得如何将欲望包装成不可抗拒的恩赐与命运。

“……对。”该隐缓缓吐出一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手指却将那块丝帕攥得更紧,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只能是我们的。等她回来……” 他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眼底却重新燃起了那种熟悉的、势在必得的幽光。

就在兄弟二人达成某种冰冷共识,房间内气氛稍缓时,厚重的门被谨慎地敲响,随后一名身着高级侍从官服饰的青年快步走入,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兴奋。

“执政官阁下,”他先向亚伯行礼,又转向该隐,“打扰了。边境巡逻第三舰队刚刚在‘天鹰座’外围缓冲带,拦截了一艘形迹可疑、试图规避检查的改装走私船。船只注册信息模糊,船员……看起来像是暴发户,操作极其生疏笨拙,与其所拥有的新型号高速走私船完全不符。”

该隐不耐烦地挑眉:“这种事也值得报上来?按规矩处理掉。”

侍从官连忙道:“问题在于,搜查时发现了异常。船上载有大量来路不明、但纯度极高的金属和未经切割的宝石原矿,价值惊人。更关键的是,在对船员进行单独搜身检查时,从一名试图将某样东西吞入腹中的男子身上,强行截获了这个——”

他上前一步,将一个密封的透明证据袋放在星漩之桌上。

袋子里,是一张被小心保护起来、但边缘已有些磨损的便携式成像胶片。胶片上,是一张照片。

当兄弟二人的目光落在照片上时,时间仿佛瞬间凝固。

照片拍摄的环境昏暗粗糙,背景是锈蚀的金属和杂乱的结构,显然是某个极其肮脏落后的地方。

焦点中央,是一个打开的、有明显撞击痕迹的银白色逃生舱。而舱内——

昏黄不稳的光线下,一个少女蜷缩在缓冲垫上,墨发如瀑铺散,衬得一张小脸苍白脆弱得惊人。她双眼紧闭,长睫在眼下投出浓密的阴影,秀气的眉微微蹙着,仿佛在承受着痛苦。身上裹着一件宽大的深灰色外衫,更显得身躯娇小玲珑,一只脚踝红肿着,固定着简陋的夹板。

是锁清秋。

是她从未在他们面前显露过的、极致的狼狈,却也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破碎般的美。

像跌落在泥泞尘埃里的绝世明珠,每一分脆弱都刺痛观者的眼睛,也点燃最深处暴虐的占有欲和保护欲。

“咔嚓!”

该隐身下的座椅扶手,被他硬生生掰下了一块!他猛地站起身,融金的眼眸瞬间爬满猩红的血丝,死死盯着那张照片,呼吸粗重,周身爆发出骇人的戾气,仿佛要将照片里那肮脏的环境和可能伤害她的一切都撕成碎片!

“她在哪里?!这照片是哪里拍的?!船上的人呢?!”他一连串的怒吼,几乎要掀翻屋顶。

亚伯的反应看似平静,但他放在桌下的手,指节已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毕露。那双总是冷静无波的金色眼眸,此刻如同冻结的火山湖,内里却翻滚着毁灭一切的岩浆。

他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迅速分析着照片上的每一个细节——背景的锈蚀类型、光线角度、逃生舱的型号与损坏程度……

“人在控制室,分开审讯,用最高级别吐真剂。”亚伯的声音冷得像绝对零度的冰,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我要知道拍摄这张照片的精确时间、地点、经纬坐标,以及——他们见到她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每一个细节!立刻!”

侍从官被两位执政官同时爆发的恐怖气势压得几乎喘不过气,连忙躬身:“是!审讯已经在进行!初步……初步有船员崩溃招供,说照片是在XT-7废矿星,第三矿区边缘拍摄的,时间大约在……在K-77异常事件发生后的第七个标准日。他们……他们声称只是‘捡到’了逃生舱,后来……后来……”

“后来怎样?!”该隐一把揪住侍从官的衣领,眼神凶恶得像要杀人。

侍从官脸色发白,颤抖着快速说道:“后来他们通知了一个……一个叫‘黑曜石’的星盗团!是星盗团的首领亲自乘突击艇来,把……把那位小姐带走了!他们因此得到了一大笔报酬和这艘船!带走小姐的星盗首领,特征很明显,红金色头发,身材异常高大魁梧,脸上有很深的疤!星盗团的旗舰叫……叫‘怒焰号’!”

“星盗……‘黑曜石’……‘怒焰号’……”

亚伯缓缓重复着这几个词,金色眼眸中的寒意几乎凝成实质。他看向照片中昏迷不醒、脆弱不堪的锁清秋,想到她竟然落在了一群肮脏卑劣、无法无天的星盗手里,被一个脸上带疤、不知所谓的匪首带走……

那种自己的珍宝被最下等蝼蚁触碰玷污的暴怒与恶心,几乎要冲破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该隐更是怒极反笑,那笑声让人毛骨悚然:“好,很好……一群阴沟里的老鼠,也敢碰我们的东西……” 他松开侍从官,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集结舰队!我要亲自去把那个什么‘黑曜石’碾成宇宙尘埃!把那个敢碰她的杂种剁碎了喂星兽!”

“该隐!”亚伯厉声喝止,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冷静!对方是盘踞多年的星盗团,老巢隐蔽,贸然动用大规模舰队只会打草惊蛇,逼他们狗急跳墙,可能会伤害她!”

该隐猛地停住脚步,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杀意沸腾。

亚伯快步走到星图前,手指飞快操作,调出“天鹰座”外围及更深远星域的势力分布图,那里遍布着未开发星域、废弃航道和法外之地。“黑曜石”的标记在其中若隐若现。

“立刻动用所有暗线,不计代价渗透‘黑曜石’,我要‘怒焰号’的实时坐标,要那个红发疤脸首领的所有信息!”亚伯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同时,以追查走私和清剿星盗的名义,调派三支最精锐的特种行动小队,换装隐形侦查舰,潜入相关星域待命。一旦确定她的具体位置和情况,”

他转过身,金色的眼眸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冰冷而残酷,

“我们就去接我们的‘执政官夫人’回家。至于那些胆敢染指的虫子……”

他轻轻拿起那张装着照片的证据袋,指尖隔着袋子,拂过照片上少女苍白的脸颊,动作温柔,眼神却冰冷刺骨,

“我会让他们知道,碰了不该碰的东西,会有什么下场。”

照片静静躺在桌上,锁清秋沉睡的容颜在兄弟二人如同实质的视线中,仿佛散发着微弱而固执的光。

希望的线索终于浮现,尽管指向了更复杂危险的深渊,但对联邦的双生子执政官而言,这已然足够。

狩猎,再次开始。而这一次,他们绝不会再失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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