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
ICU外的走廊,灯光彻夜通明,映照着冰冷的座椅和两张疲惫不堪的年轻脸庞。时间已近凌晨,四周寂静得只剩下仪器隐约的滴答声和两人清浅的呼吸。
穆祉丞依旧固执地守在玻璃窗前,眼睛又红又肿,像两个桃子,身体因为长时间的站立和紧绷而微微发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童禹坤看着他这副样子,心疼得不行。他叹了口气,用力把穆祉丞从窗前拉过来,按在走廊冰冷的塑料长椅上
童禹坤:恩仔,听话,躺会儿
童禹坤的声音沙哑,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他自己先坐下,然后强硬地把穆祉丞的脑袋按在自己腿上
童禹坤:就一会儿,眯一下,我帮你看着。有动静马上叫你
穆祉丞挣扎了一下,但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实在太累了,累到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最终,他妥协了,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蜷缩在并不舒适的椅子上,头枕着童禹坤的腿,闭上了干涩刺痛的眼睛。
意识很快变得模糊,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
恩仔?恩仔?穆祉丞!
一个清脆又带着点幼稚气的童声在耳边响起,穿透了层层迷雾。
穆祉丞费力地缓缓睁开眼。刺眼的阳光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眼前,是小时候的张峻豪!大概七八岁的样子,剃着个小板寸,眼睛亮得像星星,怀里宝贝似的抱着一辆崭新的、闪闪发亮的动画片同款驱动车,正咧着嘴,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笑容,兴奋地看着他。
张峻豪:走啊,恩仔!我们去那边的公园玩!那里新修了超长的赛道!
小张峻豪伸出肉乎乎的小手,热情地邀请他,手指指向马路对面。
穆祉丞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马路对面那个看起来很有趣的公园。可是,那条车来车往的马路,此刻在他眼里却像是一条奔腾汹涌的、危险的河流。
一种没由来的、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幼小的心脏。
他猛地一把紧紧抓住张峻豪伸过来的小手,用力地、几乎是偏激地摇着头,小脸上写满了惊恐
穆祉丞:不要!不要过马路!危险!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仿佛马路对面有吃人的怪兽。
小张峻豪愣了一下,似乎不明白小伙伴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但他看着穆祉丞吓得发白的脸和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立刻把驱动车往地上一放,反过来用两只小手包住穆祉丞冰凉的手,小大人似的安慰道
张峻豪:恩仔?
眼前的张峻豪身影忽然开始抽长、变化,声音也变得低沉温柔起来,变成了穆祉丞最熟悉的那个少年。他轻轻摸着穆祉丞的头发,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担忧
张峻豪:怎么还哭了?不过就不过嘛,那我们就不过马路了,我们去别的地方玩,好不好?
感受到那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抚摸和温柔的语气,穆祉丞的眼泪一下子决堤了。他不管不顾地扑进眼前人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
穆祉丞:你不要离开我……张峻豪……你不要走……
少年张峻豪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随即更用力地回抱住他,手掌一下下拍着他的背,声音温柔得像是在许诺一个永恒的誓言:
张峻豪:傻恩仔,说什么傻话呢
张峻豪: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张峻豪:等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飘忽,拥抱的力度也在渐渐消失。
穆祉丞惊恐地抬起头,发现怀里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如同阳光下的泡沫,一点点消散,最后只剩下那句温柔的“等我……”还萦绕在耳边,而眼前,已然空无一物
穆祉丞:不——!
穆祉丞猛地从梦中惊醒,弹坐起来!
心脏疯狂地擂着胸腔,额头上全是冷汗。眼前依旧是医院冰冷苍白的走廊,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童禹坤被他吓了一跳,忙问
童禹坤:怎么了恩仔?做噩梦了?
穆祉丞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神惊惶未定,巨大的失落和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从梦境中脱离的他。他甚至分不清哪一边才是现实。
冰凉的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滑落,一滴接一滴,悄无声息地砸在衣服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他抬起手,徒劳地想要抓住梦里那个消散的身影,最终却只是无力地握紧了拳头,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等我……
张峻豪,你要说话算话。
童家别墅一片寂静,只有落地钟指针走动的细微声响。余宇涵坐在客厅沙发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早已熄灭。墙上的时针悄无声息地滑过了凌晨两点。
他眉头微蹙,目光又一次扫过毫无动静的手机屏幕。童禹坤还没回来。
这很不寻常。即使乐队排练再晚,或者出去疯玩,那小子也总会提前发个消息,或者最晚十二点前也会被童家的司机送回来。像这样一声不响、杳无音信地待到凌晨,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一种莫名的、细微的焦躁感在他心头盘旋。他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备注为小辣椒的对话框,最后几条消息还停留在他晚上九点多发去的
余宇涵:几点回?
余宇涵:需要去接吗?
余宇涵:看到了回个消息
没有任何回复。
余宇涵指尖顿了顿,直接拨通了童禹坤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的,却不是预想中那人炸毛或者不耐烦的声音,而是冰冷而机械的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关机?
余宇涵的眉头彻底拧紧。童禹坤是重度手机依赖者,几乎机不离手,除非……没电了?或者出了什么意外,导致手机关机?
后一个念头让他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他不再犹豫,手指在通讯录里快速滑动。直接问童家父母显然不合适,那么……
他的目光定格在邓佳鑫的名字上。邓佳鑫和童禹坤形影不离,找到邓佳鑫,大概率就能找到童禹坤。
电话拨了出去。
……
左航的公寓主卧里,一片黑暗静谧。左航好不容易才将因为今天种种情绪起伏、迟迟无法入睡的邓佳鑫哄睡着自己也刚陷入浅眠没多久。
刺耳的手机铃声突兀地炸响!
左航几乎是瞬间惊醒,第一时间不是去看手机,而是下意识地看向怀里的邓佳鑫。果然,怀里的人不安地蹙了蹙眉,似乎要被吵醒。
左航的公寓主卧里,一片黑暗静谧。左航好不容易才将邓佳鑫哄睡着,自己也刚陷入浅眠没多久
刺耳的手机铃声突兀地炸响!
左航几乎是瞬间惊醒,第一时间不是去看手机,而是下意识地看向怀里的邓佳鑫。果然,怀里的人不安地蹙了蹙眉,似乎要被吵醒
左航心里低咒一声,动作极快地将手机调成静音,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映出他极其不悦的脸色。他小心地抽出被邓佳鑫枕着的手臂,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床,拿起手机快步走出卧室,轻轻带上了门。
来到客厅,他才看清来电显示——余宇涵。
一股火气蹭地就上来了。大半夜的,这人发什么疯?
他按下接听键,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明显被吵醒的怒意和冰冷
左航:有事吗?
电话那头,余宇涵的声音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语速比平时稍快
余宇涵:见到童禹坤了吗?他现在还没回来
左航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余宇涵这通半夜骚扰电话的目的。他捏了捏眉心,压下火气,言简意赅地解释
左航:他和穆祉丞在医院。张峻豪下午出车祸了,挺严重的,在ICU守着
他顿了顿,想起邓佳鑫好不容易才睡下,语气更加冷硬地补充了一句,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
左航:没事别给邓佳鑫打电话
说完,根本不给余宇涵再开口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
童家客厅里,余宇涵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缓缓放下了手臂。
他坐在一片寂静和黑暗里,屏幕的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唯有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能想象出那家伙现在会是什么样子——肯定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强撑着不肯离开,又害怕又无助……
余宇涵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手机,开始查询本市医院的地址和ICU探视的相关信息。屏幕的冷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明明灭灭,看不出究竟在想些什么。
只有逐渐收紧的指尖,泄露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在意。
左航挂断电话,深吸一口气,将手机调成勿扰模式,这才轻手轻脚地拧开卧室门把手,生怕一点声响惊扰了里面好不容易睡着的人。
然而,门刚推开一条缝,一丝暖黄的光线便漏了出来。左航心里咯噔一下,轻轻推开门,只见床头那盏小灯亮着,昏黄的光晕笼罩着大床。
邓佳鑫并没有睡着。他靠坐在床头,被子滑到腰间,身上穿着柔软的丝质睡衣,眼神有些空茫地望着空气中的某一点,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努力平复着什么。听到开门声,他才缓缓转过头,看向门口的左航,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惊悸和疲惫。
左航的心瞬间揪紧了。他快步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伸手将人轻轻揽进怀里,手掌抚过他微凉的脊背,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歉意和心疼
左航:还是被吵醒了?
邓佳鑫顺势靠进他温暖的怀抱,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哑
邓佳鑫:嗯……本来也没睡太沉。刚刚……谁打电话啊?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左航睡衣的衣角,像是寻求着安全感。
左航将他往怀里又带了带,拉过被子仔细地盖好他,才低声道
左航:余宇涵,打电话问童禹坤呢,那小子手机关机,他没找着人,有点急
听到这个答案,邓佳鑫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极淡的、带着点不可思议的笑意,声音轻轻的
邓佳鑫:余宇涵?他……他最近对毛哥,好像挺上心的?
语气里带着点调侃,又有点难以置信。那个看起来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只把童禹坤当棋子和麻烦的余宇涵,居然会因为联系不上而半夜打电话来找人?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左航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只是收紧了手臂,下巴轻轻蹭了蹭邓佳馨的发顶
左航:管他上不上心的,别来吵你就行
邓佳鑫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靠在左航怀里,感受着对方沉稳的心跳和令人安心的体温。白天的恐惧与不安似乎在温暖的怀抱和这个有些意外的深夜插曲中,被稍稍驱散了一些。
左航伸手,关掉了床头灯。
卧室重新陷入一片适合安眠的黑暗与静谧之中,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交织。
左航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找到邓佳鑫的额头,落下了一个极其轻柔而珍重的吻,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左航:晚安,小佳
左航:好好睡一会吧
邓佳鑫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慢慢松懈下来。虽然心底深处依旧埋藏着疑虑和不安,但至少在此刻,在这个熟悉的怀抱和温暖的守护中,他找到了一丝短暂的宁静,允许自己沉入睡眠,积蓄面对明天的一切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