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达米安的恢复速度远超伊登的预期。或许是与伊登联结后带来的双向滋养,又或许是他本身作为神祇继承者的强大体质,仅仅一天之后,他苍白的脸色就已恢复红润,那双猩红的眼眸也重新燃起了旺盛的精力,甚至比以往更加明亮,仿佛有火焰在其中跳跃。他几乎无法在床上安静地待满一个时辰,总是像一阵黑色的旋风,在教堂里四处游荡,目光所及之处,充满了崭新的好奇,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这个世界——这个与伊登共享永恒的世界。
伊登则感觉自己的身体处于一种奇妙的蜕变期。往日柏林冬日的严寒似乎不再那么难以忍受,清晨打扫时,指尖触及冰冷的圣水盆,也只感到一丝清凉,而非刺骨的寒意。他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能听到积雪从教堂屋顶滑落的簌簌声,能分辨出不同蜡烛燃烧时散发的细微气味差异,甚至能隔着厚重的墙壁,隐约感知到达米安在教堂另一头移动时带来的、微弱的能量涟漪。最让他感到奇异的是,胸腔里仿佛驻留着一团恒定的、温暖的火焰,那火焰与达米安的存在紧密相连,当他刻意去“感受”时,便能隐约捕捉到达米安此刻的情绪——一种近乎雀跃的、纯粹的快乐,如同阳光下的溪流,潺潺不息。
这天下午,伊登正在书房整理一批新送来的教会文书(尽管他的内心已背离了旧日信仰,但表面的职责仍需维持),达米安像只悄无声息的猫,溜了进来。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扑过来问东问西,而是靠在门框上,歪着头,用一种混合着探究和满足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伊登。
伊登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放下手中的羽毛笔,抬起那双宝石蓝色的眼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望回去:“怎么了,吾主?我脸上沾了墨水吗?”他特意在“吾主”二字上用了轻柔而略带调侃的语调。
达米安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像是被这个称呼取悦了。他几步走到书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凑近伊登,血红的眸子一眨不眨:“没有墨水。只是……伊登,你看起不一样了。”他吸了吸鼻子,像小动物般嗅了嗅,“味道也有点不一样了,更……暖和了?好像和我更像了。”
伊登微微后仰,拉开一点距离,以掩饰莫名加快的心跳。达米安身上那股独特的、微腥而甜腻的气息,如今对他而言不再陌生,甚至带上了一种令人安心的熟悉感。“或许是因为联结,”他平静地解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笔杆,“你的力量在影响我,很缓慢,但确实在发生。”
“我喜欢这种影响!”达米安立刻宣布,笑容灿烂,“这样你就更属于我了!”他的逻辑简单直白,毫不掩饰内心的占有欲。他绕过书桌,好奇地拿起伊登刚刚放下的羽毛笔,在指尖笨拙地转着,“你在看什么?这些纸上画了好多弯弯曲曲的符号。”
“这是拉丁文,教区的记录和指令。”伊登看着他几乎要把笔尖戳到自己脸上的危险动作,伸手将笔拿了回来,“小心,这个很脆弱。”
“哦。”达米安撇撇嘴,注意力又转移到桌面上摊开的文书上。他指着上面一个繁复的纹章,“这个图案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在……嗯,之前那些穿着华丽袍子的人身上?”他指的是之前来宣布献祭的主教们。
伊登的眼神微微一暗。“那是教区的纹章。他们……或许很快又会派人来。”联结带来的平静生活,终究是暂时的。教会不可能对一次失败的、甚至可以说是颠覆性的“献祭”毫无反应。
达米安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猩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但那光芒很快被好奇取代。“他们会来把你带走吗?”他问,语气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如果他们敢,我就把他们全都丢出去”的天真笃定。
“他们带不走我,”伊登看着他,语气平和却坚定,“至少,无法轻易带走。但我需要应对,达米安。这座教堂,还有依附于它的信徒,我不能置之不理。”这是他选择留下的原因之一,也是他对达米安宣誓“守护”的含义。
达米安似懂非懂,但他捕捉到了伊登语气中的坚决。他乐观的天性让他立刻把潜在的麻烦抛在脑后,转而兴致勃勃地提议:“那在他们来之前,我们做点别的吧!伊登,外面雪停了,阳光很好!我们再去堆雪人?或者,你教我怎么用这个写字?”他又想去拿那支羽毛笔。
伊登无奈地按住他的手:“写字需要耐心,达米安。而且,我们得先准备晚餐。”他看了看窗外,夕阳正将雪地染成金红色,“今天的晚餐,或许可以试试你带回来的那只野鸡,如果你能保证不偷吃生肉的话。”他故意加重了后半句。
达米安立刻举起手,信誓旦旦:“我保证!绝对煮熟!伊登做的熟肉也很好吃!”虽然他对“煮熟”依旧抱有遗憾,但伊登的手艺和共享进食的乐趣,足以弥补这点“缺憾”。而且,他能感觉到伊登希望他这样做,这让他心甘情愿地遵守这条“人类的规矩”。
晚餐时分,教堂小小的厨房里弥漫着炖煮食物的香气。伊登将野鸡与储存的根茎蔬菜、干香草一起放入陶罐,在炉火上慢慢煨着。达米安像个最忠实的学徒,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伊登每一个步骤,时不时发出提问。
“为什么要把这些草放进去?”
“那是香草,为了增加风味。”
“水什么时候会冒泡泡?”
“等到它足够热的时候。”
“我可以尝一口吗?就一口!”
“不行,还没好。”
伊登耐心地回答着他层出不穷的问题,手上动作不停。他看着达米安那双在炉火映照下显得格外专注的红眸,心中那份因背弃信仰而产生的沉重感,似乎也被这日常的、温暖的琐碎一点点消解。他甚至开始享受这种“教导”的过程,享受达米安那毫不掩饰的学习热情和依赖。
当炖鸡的香气达到顶峰时,伊登将陶罐从火上移开。达米安立刻像闻到腥味的猫一样凑过来,眼巴巴地看着。伊登盛出两碗,递给他一碗。达米安接过,吹了吹热气,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汤,烫得直吐舌头,却还是含糊地称赞:“好喝!”
伊登看着他被烫到还一脸满足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他拿起自己的勺子,慢条斯理地开始用餐。肉质炖得软烂,汤汁浓郁,确实比往日单调的黑面包和干酪美味得多。他能感觉到食物下肚后,身体汲取着热量和营养,那股联结带来的温暖似乎也随之活跃了一丝。
“伊登,”达米安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明天我们去树林里看看吧?我感觉到……那边好像有很有趣的东西。”他所谓的“感觉”,显然是基于他作为蛇类(或者说神祇)的独特感知。
伊登沉吟了一下。教堂的储备确实需要补充,尤其是新鲜蔬果。而且,他也想亲眼看看,在与达米安联结之后,自己对这片熟悉的土地是否会有什么不同的感知。“好,”他点点头,“但你要答应我,不能乱跑,不能惊吓到林中的动物,更不能……”他顿了顿,看着达米安,“随便把‘有趣的东西’往嘴里塞。”
达米安用力点头,嘴里塞满了食物,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表示同意,那双红眼睛笑得弯弯的。
晚餐后,夜色笼罩了柏林。教堂内壁炉燃起,将寒意隔绝在外。伊登照例进行晚祷,如今这更像是一种冥想和自省的时刻。他跪在祭坛前,不再向那个遥远无形的上帝祈求,而是将意识沉入内心,感受着与达米安之间那根无形的纽带,感受着体内流淌的、属于新生的力量。他祈祷的内容,也变成了对这份联结的珍视,对守护教堂责任的坚定,以及对未来未知的平静接受。
达米安这次没有跪在他身边,而是选择坐在稍远一些的长椅上,双手托着下巴,安静地看着伊登的背影。他没有打扰,只是那双猩红的眼眸在烛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里面充满了近乎虔诚的满足。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伊登此刻内心的宁静与坚定,这让他无比安心。对他而言,伊登的“祷告”对象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伊登在这里,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在他们的联结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