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没完
“近年,我国死亡率持续降低…多名伤员突然康复…”
网吧的破音箱吊在角落,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断断续续地飘出来。
言栀窝在旧沙发里,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角,没点,只为混进这片乌烟瘴气。
谢凛“啪”地拉开可乐,气泡溅到他手背。
“这倒是提醒我了,你还记得咱班那个辍学的吗?”
言栀两指揉了揉太阳穴,烟跟着上下晃动。
“不记得了。”
谢凛把耳机往脖子上一挂,灌了口可乐,冰得直吸气。
“你之前还跟他打过架,忘了?”
言栀手指顿在键盘上,屏幕里的像素小人被卡在原地,遭敌人一顿胖揍。
记忆闪回——高一开学第三天,厕所门口,陆昙叼着真烟,身后跟着两个烫头怪,堵着门收保护费。
那张脸一下子浮出来:头发染成褪色的金黄,校服当披肩,笑得像刚出狱。
言栀“啧”了一声,把烟吐进烟灰缸,单手继续敲键盘。
“那个傻逼?”
“对啊,亏你这个记性。”
谢凛把可乐罐捏扁,精准扔进纸箱,发出“当啷”一声。
“他怎么了?犯贱被揍了?”
言栀选了个手速单机游戏,左手飞快按方向,右手在旁边扇烟味。
谢凛眼睛还黏在屏幕上,嘴里却不停:
“他啊,听说上次发生地震时,他恰巧在那边,结果被他的楼房压断了条腿。”
言栀手酸得慌,从兜里掏出口罩戴上,顺手把烟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哦,关我屁事。”
谢凛的游戏正处于大顺风,分心聊天也不耽误操作:
“神奇的是,在医院躺了两三个月,原本坏死的神经全好了,连医生都不相信!”
言栀联想到刚才循环播放的新闻,兴趣被勾起,屈指敲了敲谢凛的桌面,示意他继续。
谢凛耸耸肩,语气里带着嘲讽:
“你说连他这种人都能活下来,那些死的都干了多缺德的事……”
话没说完,言栀抄起空塑料瓶砸在他头上,声音脆响。
“对死人不敬,小心遭天谴。”
谢凛揉着脑袋,小声嘟囔:
“知道知道,你等我打完这波团再说。”
言栀叹了口气,把袖子撸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前臂。
谢凛余光瞥见,吓了一跳:
“你这是?”
“证实一下新闻的真实性。”
话音未落,网吧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砰”地被推开。
陆昙首当其冲,嘴角勾着惯有的挑衅弧度,身后跟着三四个小弟,手里拎着棍棒。
一个女生站在最后,举着粉壳小镜子,假装补妆,实则看热闹。
网吧老板见这阵仗,脸色一白,猫着腰钻进后面的小隔间,顺手把帘子拉得死死的。
自从高一那件事后,三年来陆昙还是经常找事。
仗着言栀家里只有一个哥哥,且常年没空管他,明知打不过,仍带人来挑事。
连言栀都觉得,这人有严重的受虐倾向。
言栀顺手按下电脑关机键。
屏幕一黑,机箱风扇渐渐停转。
他环顾四周,能当武器的只剩墙角一把塑料扫把。
言栀抄起扫把,朝谢凛怀里一扔。
谢凛下意识接住,人却往后缩,躲到言栀背后。
“你怎么办?”
言栀没回头,目光落在陆昙手里那根钢管棍上,淡声开口:
“借个棍子?”
陆昙嗤笑,舌尖顶了顶腮帮,压根不接话,抬手就是一棍横扫过来。
风声呼啸。
言栀侧身让过,钢管擦着他耳尖掠过,砸在电脑桌边缘,“当”一声金属脆响,火星四溅。
不等对方收势,言栀猛地近步,肘击直顶陆昙胸口。
“砰——”
闷响过后,陆昙后退半步,脸色瞬间阴沉。
“动手!”
他一声令下,身后小弟蜂拥而上。
几分钟后,网吧门口的霓虹灯在雨迹未干的地面上晕出一片模糊的红蓝。
言栀对着玻璃门照了照,左颊的创可贴翘起一个角,被冷风吹得微微颤动。
“贴歪了。”
他低声嘟囔,指尖把创可贴撕下来,血痕已经干涸,只剩一道细长的红印。
身后,警灯熄灭,车门“砰”地合上。
陆昙一伙人被塞进车厢,铁门落锁,警笛声渐渐远去。
谢凛手里攥着新的创可贴,刚撕开包装纸,就被一道冷冽的视线钉在原地。
言旭单手插在西裤口袋,目光淡淡扫过来。
谢凛立刻把创可贴背到身后,像做错事的小学生,讪讪地收了声。
言旭没说话,转身进了网吧,片刻后出来,手里多了一张收据。
他把赔付款塞进老板颤抖的手里,又替两人收拾了书包,这才开口,声音低沉而简短:
“上车。”
谢凛小声凑到言栀耳边,用气音问:
“你哥今天心情不好?”
言栀把书包甩进后座,声音同样压得极低。
“他每天都板着个脸。”
车门“咔哒”一声合上,隔绝了外头的寒风。
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发动机的低鸣。
言旭双手握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后视镜里,他的眉心刻着一道惯常的冷痕。
表面无话,实际上——
言栀的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屏幕亮起又熄灭,一条条消息像炸开的烟花:
【凛:吓死我了,你哥刚才那眼神,我以为他要把我扔江里。】
【凛:不过说真的,你哥今天居然亲自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凛:对了,你伤口还疼不疼?】
言栀垂眼,指尖飞快回复:
【闭嘴,再吵把你扔江里。】
发完,他把手机调成静音,塞回口袋,抬眼正对上后视镜里言旭的目光。
那视线淡淡一扫,像能看穿所有小动作。
红灯倒计时的空档,言栀把手机塞回口袋,声音不高,却咬字清晰。
“去趟文海,把我朋友放下。”
他特意加重“朋友”二字,像往铁板上钉钉子。
言旭单手搭着方向盘,目光落在前方刹车灯的红海里,唇线紧抿,什么也没应。
可方向盘却往左一打,车头调转,驶进反方向的车道。
谢凛下车时,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带着潮湿的泥土味。
他朝驾驶座微微躬身,声音拘谨。
“谢了哈,哥。”
言旭点了点头,油门轻踩,车身滑出,尾灯在夜色里划出一道冷红。
谢凛站在原地,望着面前的图书馆——玻璃幕墙映出他模糊的倒影,像另一个还没决定是否进去的自己。
“都毕业了,还进这地方干嘛……”
他嘟囔一句,还是抬脚迈上台阶,身影被自动门吞没。
……
车内,发动机的低鸣重新占据空间。
言旭双手握方向盘,声音像从钢板里挤出来。
“不是来查高考成绩的吗?”
言栀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霓虹,声音闷在喉咙里。
“嗯。”
“查个成绩,结果把人店砸了?”
言旭的语调没有起伏,却字字带刺。
“在家不能查?”
言栀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指缝间还沾着未干的雨。
“他们先挑的事!”
“非得和谢凛那群混子呆在一起,是不是?!”
言旭的声音陡然拔高,方向盘上的指节泛白。
言栀懒得回嘴,侧头看窗外——
他确实拿“查成绩”当借口出的门,早上和王姨说的是:电脑被言旭扔了,得去网吧。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声音低下去。
“不是,对不起哥。”
言旭踩下油门,车速瞬间提升,像要把所有质问甩进风里。
他没理会那句道歉。
言栀知道,这事还没完。
二十分钟后,车在别墅前停下。
铁门自动开启,灯光泻在湿漉漉的台阶上。
两人同时推门下车,夜风卷着草腥味扑面而来。
言栀低头,跟在言旭身后,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像一条甩不掉的尾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