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处可逃
第十三卷：破茧成曦 · 第八章
那场未得到回应的告白，像一层无形的薄冰，覆盖在公寓原本温暖的空气上。冷雪菟与黎曦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她依旧早出晚归，试图用物理距离来冷却那份让她无所适从的炽热；而黎曦，则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耐心，他不再咄咄逼人，只是将那份执拗的等待，化作了更细致入微的渗透。
他开始真正地、系统地学习如何做一个“人”。不仅仅是做饭，他学着使用各种家电，甚至尝试着在网上搜索菜谱，对照着购买食材（冷雪菟给了他一些现金）。他依旧沉默，却用行动一点点填满冷雪菟生活的缝隙。她回到家，总有温度刚好的热水和看似随意摆在手边、却是她正需要的书籍或工具。
这种沉默的、无微不至的包围，比任何言语的追问都更让冷雪菟感到压力。她感觉自己像一只陷入蛛网的飞虫，越是挣扎，缠绕得越紧。
这天，冷雪菟接到一个电话，是她大学时关系还不错、如今在邻市工作的学姐打来的。学姐所在的城市正在举办一个她非常感兴趣的艺术展，热情地邀请她过去玩两天，顺便叙叙旧。
几乎是下意识的，冷雪菟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逃离。逃离这个让她喘不过气的环境，逃离黎曦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她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挂断电话，她深吸一口气，开始收拾简单的行李。黎曦安静地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她忙碌，没有出声询问，只是那双圆眼睛里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幽暗。
当冷雪菟拉上行李箱拉链，准备开口告诉他时，黎曦却先一步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包装朴素的小盒子。
“给你的。”他将盒子递到她面前，声音平静无波。
冷雪菟愣了一下，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条手工编织的手绳，用的是深浅不一的蓝色丝线，交织出星月般的纹理，中间串着一颗小小的、打磨光滑的深蓝色石头，触手温润。做工不算精致，甚至有些笨拙的痕迹，却能看出编织者的用心。
#冷雪菟：（有些愕然）这是……
“路上平安。”黎曦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中的情绪，“我编的。”
他没有问她要去哪里，去多久，和谁去。他只是送上了这份沉默的礼物和祝福。
这份超出年龄的懂事和克制，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冷雪菟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一股强烈的愧疚感瞬间涌了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慌乱地低下头，将手绳攥紧在手心。
#冷雪菟：（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谢谢。
黎曦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帮她拿起行李，送她到门口。
“早点回来。”他站在门内，重复着每次她外出时的话，声音轻得像叹息。
冷雪菟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家，直到坐上前往车站的出租车，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那份愧疚感如同附骨之疽，紧紧跟随着她。
学姐的热情接待和艺术展的精彩，暂时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但每当夜深人静，躺在酒店陌生的床上，看着手腕上那条蓝色的星月手绳，黎曦那双沉寂而哀伤的眼睛就会清晰地浮现在脑海，让她辗转难眠。
她提前结束了行程，怀着一种复杂难言的心情，踏上了返程的列车。一路上，她甚至有些可笑地想着，黎曦会不会又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然而，当她用钥匙打开家门时，迎接她的，是一片意料之外的宁静。
公寓里干净整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安心的薰衣草香气。黎曦坐在客厅的窗边，背对着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听到开门声，他缓缓回过头。
暖黄的落地灯光勾勒出他清瘦的侧影。几天不见，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眼神更加沉静，沉静得让人有些心慌。
他看着她，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扑过来，也没有质问，只是静静地望着，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冷雪菟：（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放下行李）我……回来了。
黎曦站起身，走了过来。他的脚步很轻，直到离她很近才停下。
“玩得开心吗？”他轻声问，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
#冷雪菟：（含糊地）嗯……还行。
黎曦的目光落在她空空的手腕上（手绳被她下意识地摘下来放进了口袋）。他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黯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伸出手，不是拉她，也不是抱她，而是轻轻拂过她额前一丝被风吹乱的碎发，动作温柔得近乎珍重。
然后，他抬起眼，直视着她有些闪躲的目光，用一种缓慢而清晰的、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说：
“雪菟，你可以逃。”
冷雪菟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黎曦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苦涩的弧度，圆眼睛里翻涌着压抑的痛苦和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无论你去哪里，离开多久，都没有用。”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冷雪菟心上，“因为，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他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位置，那里是他能量核心所在，也是他所有执念的源头。
“这里，永远都只有你。”
“所以，逃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他的话语，像一把冰冷而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冷雪菟所有自欺欺人的伪装。她以为自己可以逃离，可以冷静，可以做出理性的选择。可他却用最平静的语气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徒劳。
他们之间的羁绊，从那个雨夜开始，就早已超越了时空和形态，刻入了灵魂的最深处。
她无处可逃。
他也，绝不会放她逃。
冷雪菟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片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色海洋，感觉自己像一艘迷失方向的小船，被巨大的漩涡牢牢吸住，正在一点点沉没。
黎曦说完，不再看她，转身默默走向厨房。
“饿了吗？我去热汤。”
他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带着一种异样的、不容撼动的坚定。
冷雪菟僵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厨房门口，耳边反复回响着他那句“逃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绝望、认命和某种奇异解脱感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了她。
她缓缓滑坐在玄关的地板上，将脸埋进膝盖，发出了无声的呜咽。
完了。
她真的，彻底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