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涩的滋味

那顿晚饭，苏念暖吃得食不知味。

食堂里喧闹的人声，夏晓雨在旁边絮絮叨叨的分析和安慰，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她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的，只有银杏树下那幅“郎才女貌”的画面，以及顾菲菲那个看似无意，却精准刺中她内心最脆弱处的审视眼神。

“要我说，暖暖，你根本不用在意那个顾菲菲！”夏晓雨挥舞着筷子，试图给她打气，“论坛上现在支持你们的人占大多数！而且，林学长不是还跟你‘在一起’嘛，还去图书馆，还送你回宿舍，这说明什么？说明你更有吸引力啊！”

苏念暖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晓雨，我们……不是真的。”

“哎呀，我知道是‘合作’嘛！”夏晓雨压低了声音，凑近她，眼睛里闪着光，“但是暖暖，假戏真做的例子还少吗？你看林学长，他对你跟对别的女生就是不一样！那个顾菲菲，不过是仗着家里认识而已。你得主动点，宣示主权！”

“宣示主权？”苏念暖愣住了。

“对啊！”夏晓雨用力点头，“下次再看到他们在一起，你就直接过去，大大方方地挽住林学长的手，笑着跟顾菲菲打招呼，告诉她，‘这是我男朋友’。气势上就不能输！”

挽住他的手？笑着说“这是我男朋友”？

苏念暖光是想象一下那个场景，就觉得脸颊发烫，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她用什么身份去做这些？一个按条款行事的“合作方”吗？

条款里清清楚楚地写着：不得有任何超出必要范围的肢体接触。

她有什么资格去“宣示主权”？那根本不是她的领土。

一股无力感和酸涩猛地涌上鼻腔，让她眼眶微微发热。

“我……我做不到。”她低下头，声音闷闷的。

“有什么做不到的！”夏晓雨有点恨铁不成钢，“暖暖，你就是太老实了！感情这种事，有时候就是要争的！你不争，别人就抢走了！你看那个顾菲菲，一看就段位很高，你要是不主动，林学长说不定真被她抢走了！”

“抢走？”苏念暖喃喃重复着这个词，心里那点酸涩瞬间发酵，变成了更浓重的苦味。

能被抢走的，本身就不是她的。

她和林星辰之间，只有一份冷冰冰的、为期三十天的电子合约。时间一到，关系自动解除。顾菲菲和他拥有的，是十几年的相识，是家庭的纽带，是看得见的未来。

她拿什么去争？又凭什么去争？

晚上回到宿舍，苏念暖把自己摔进椅子里，感觉身心俱疲。手机屏幕亮起，是林星辰发来的，关于明天“履约”的安排，地点是校内的咖啡厅，时间下午两点。

若是之前收到这样的消息，她可能会暗自雀跃，猜测着这次又会是什么样子。但此刻，看着那条公事公办的信息，她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她点开他的头像，聊天记录寥寥无几，全是时间、地点、简短的指令。没有一句多余的寒暄，没有一个表情符号。

这就是他们关系的全部。

她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顾菲菲的论坛主页（那天之后，她偷偷搜索并记住了这个ID）。里面没有太多内容，仅有的几条动态，要么是转发高端的学术讲座通知，要么是分享在某音乐厅听交响乐的照片，或者是和几个看起来就很不一般的朋友的合影，背景是私人画廊或者马场。

每一条动态，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两个大字：阶层。

一种深深的自卑，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想起自己那个位于普通居民楼的家，想起父母是普通的工薪阶层，想起自己最大的梦想不过是开一个小小的工作室，画自己想画的画。

她的世界简单、平凡，甚至有些“小家子气”。

而林星辰和顾菲菲的世界，广阔、精英、触不可及。

苏念暖关掉手机，把脸埋进臂弯里。

夏晓雨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让她“主动”，让她“争”。

可她连主动和争取的立场都没有。

那份她当初视若救命稻草的“契约”，此刻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清晰地框定了她的位置，也提醒着她，所有因他而产生的心动、慌乱、酸涩，都是越界的，都是不该有的。

“苏念暖，你清醒一点。”她对自己说。

别再因为他一个不经意的帮助而心跳加速。

别再因为他一个下意识的保护而胡思乱想。

更别再因为那个注定会站在他身边的、优秀的女生而感到酸涩难过。

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只是她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只是她一个人不小心入了戏。

窗外的夜色浓重，宿舍里只有台灯散发着一小圈暖光，却照不亮她心底那片突然变得灰蒙蒙的区域。

酸涩的滋味，原来并不只是吃醋那么简单。它混杂着自卑、清醒，和一种对注定结局的、无声的预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