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惊吓与“美颜”滤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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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如同实质的冲击波,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成百上千形态各异的恶魔——羊首的、狼头的、蜥蜴脸的,覆盖着甲壳的、流淌着熔岩的,还有那些长着獠牙尖角、翼膜肉翅的——他们齐刷刷地跪伏在地,用或嘶哑、或低沉、或尖锐的声音高喊着我的名字。
“参见奥利弗陛下——!”
这画面带来的冲击力,远比单独面对潘多拉、美杜莎或是德古拉时要强烈千百倍。我不是在参观奇幻主题乐园,我是真的置身于一群非人生物之中,而他们,奉我为王。那种混杂着野兽腥膻、硫磺气息与纯粹黑暗魔力的氛围,几乎凝成了实质,压得我喘不过气。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那些闪烁着野性光芒的兽瞳,那些滴着粘液的鼻孔,那些裸露在外的獠牙、利爪和不断扭动的触须……它们汇聚成一股最原始的、令人战栗的洪流,冲刷着我作为人类残留的脆弱神经。
我小小的身体在王座上剧烈地抖了一下,原本强装出的镇定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寸寸碎裂。嘴巴一瘪,滚烫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迅速模糊了视线。
“呜……哇——!” 细微的呜咽迅速升级为无法抑制的哭声。我想忍住,但排山倒海的恐惧和身处异界的委屈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所有的防线。我下意识地转向身边唯一熟悉的存在,伸出小手,紧紧抓住了潘多拉女仆装的裙摆,把满是泪痕的脸埋了进去,身体因剧烈的抽泣而颤抖不已。
下面黑压压一片的恶魔们显然没料到这个发展。山呼海啸的朝拜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随即是压抑不住的、细碎的骚动。
“陛下……哭了?” 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从某个角落传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慌。
“是不是我们吓到陛下了?” 另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透着浓浓的自责。
“都怪你,格伦!让你收敛点魔压,你那狼头形态滴口水的样子连低等魔物都能吓跑!” 一个声音低声抱怨着。
“胡说!我的形态是力量与荣耀的象征!……不过,陛下好像真的被吓到了……” 那个被称作格伦的声音,原本的粗犷变得有些底气不足。
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我颤抖的背脊上,那些目光里的敬畏未减,却迅速被一种手足无措的慌乱和真心实意的担忧所覆盖。他们似乎……并不是在嘲笑我的失态,而是在焦急。
潘多拉低头看了看像只受惊雏鸟般缩在她身旁的我,又抬眼扫视了一下下方那些因为本体形态而显得格外“狰狞”、此刻却显得有些笨拙和慌乱的臣子们,她那金色的竖瞳里闪过一丝了然和无奈的笑意。
她轻轻拍着我的背,然后上前半步,面向众魔,声音依旧平稳温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窃窃私语:
“肃静。” 仅仅两个字,整个议事厅落针可闻。
她环视众人,缓缓道:“陛下尚幼,魔力感知敏锐,容易被过于强烈的‘本源形态’所惊扰。诸位对陛下的忠诚与爱戴,陛下自是知晓。但此刻,请收敛一下气息与外貌,以‘常驻形态’面见陛下即可,以免不必要的……误会。”
她的话语如同指令,也如同一个台阶。恶魔们立刻明白了问题所在——不是陛下不接纳他们,而是他们“热情”过头了。
“潘多拉女士说得对!” 那位顶着凶恶狼头、涎水似乎都要滴下来的领主——格伦,第一个响应。他庞大的身躯微微扭曲,一阵微弱的黑光闪过,那令人胆寒的狼首迅速收缩变形,转眼间变成了一个面色冷峻、银发利落、眼角带着一道疤、只是犬齿略微突出的硬朗男人。他甚至还下意识地擦了擦嘴角,仿佛要擦掉并不存在的口水。
旁边那个脖颈上顶着蜥蜴脑袋、不断吐着分叉舌头的恶魔,也在一阵光影模糊后,化作一个皮肤略显青灰、瞳孔呈竖线、气质阴沉的瘦高男子,他有些局促地将手背在身后,似乎想隐藏那过于细长的手指。
那位长着弯曲羊角、留着山羊胡的老宰相莫里斯,倒是变化不大,只是身上过于浓密的毛发收敛了些,看起来更像一位严肃刻板却学识渊博的老年学者,他推了推脸上的单边眼镜,眼中满是关切。
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阵微弱的光芒和细微的皮肉蠕动声在议事厅内此起彼伏。那个浑身覆盖着坚硬甲壳、如同巨型昆虫般的恶魔,变成了一个穿着厚重铠甲、只露出刚毅下巴的骑士;那个下半身是缭绕黑雾、形态不定的恶魔,凝聚成了一个穿着飘逸长袍、面容模糊但至少是个人形的身影;甚至连角落里那个有着好几条胳膊的恶魔,也努力把多余的手臂用魔法隐藏了起来……
几乎是在片刻之间,下方黑压压的一片恶魔,绝大部分都从各种兽首人身、奇形怪状的“恐怖片现场”,变成了至少拥有人类头颅、只是保留了些许非人特征的“奇幻种族”模样。虽然依旧有些尖牙、魔角、异色瞳、鳞片或是过于苍白的皮肤,但视觉冲击力确实大大降低,至少……看起来像是能沟通交流的“人”了。议事厅内的那股混合着野兽腥膻与狂野魔压的气息也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内敛、却依旧强大的能量场。
潘多拉这才微微弯腰,用指尖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珠,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柔和:“陛下,您看,他们已经变回平常的样子了。大家都很担心您,他们只是……样子有点特别,但对陛下的心是真诚的。不可怕了,对吗?”
我怯生生地从她裙摆后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小心翼翼地向下望去。
果然,下面不再是群魔乱舞的景象,虽然依旧奇装异服,种族各异,但至少……看起来顺眼多了,压迫感也减轻了大半。而且,我能清晰地看到,前排那些已经化形的恶魔们,脸上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歉意,他们努力放柔了原本可能很凶悍的表情,有些甚至试图挤出一个“和蔼”的微笑,尽管效果有些滑稽,但那努力的样子,却奇异地安抚了我受惊的心。
我吸了吸鼻子,小声地打了个哭嗝,紧紧挨着潘多拉,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轻轻“嗯”了一下,点了点头。
看到我停止哭泣并给出了回应,下方的恶魔们似乎集体松了口气,隐隐有放松的叹息声传来。
潘多拉直起身,对下方微微颔首。
那位化身银发疤脸男的原·狼头领主格伦,似乎还有些不习惯地用人类的手摸了摸鼻子,再次上前一步,这次他刻意放低了音量,声音虽然依旧带着军人式的硬朗,却努力揉进了一丝温和:“惊扰陛下圣体,臣等罪该万死!请……请陛下放心,以后面见陛下,吾等定当注意形态。” 他说得有些笨拙,但诚意十足。
老宰相莫里斯也适时上前,躬身道:“陛下受惊了。若陛下已无碍,例会是否可以开始?今日确有几分紧要事务,需陛下圣裁。” 他的语气恭敬而沉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我看着下面一众努力做出“和蔼可亲”表情(效果各异,但眼神真诚)的恶魔臣子们,又看了看身旁稳如泰山的潘多拉,感受到他们那份有些笨拙却无比真实的关心与尊重,心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我深吸一口气,小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裙角,努力挺直小小的背脊,用还带着一点点哭腔、但努力端出威严的细弱声音宣布:
“准…准了。开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