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枉
雪棋和雪琴在栖燕阁安顿下来后,行事愈发谨慎周到,几乎让人挑不出错处。她们从不主动打探什么,只是默默观察,将萧云燕每日的起居、言行,甚至偶尔流露出的对家中爹娘的思念、对行辕规矩的不适应,都一一记录下来,通过隐秘的渠道传递到皇后手中。
萧云燕虽然觉得这对姐妹花过于“完美”,让人有距离感,但时间稍长,见她们并无任何逾矩或刁难之处,那份警惕心也就慢慢松懈了下来。她本性单纯,很难长久地对释放出“善意”的人保持敌意。
这日,太后在慈晖苑设了个小型的赏玩会,将行辕中一些精巧的摆设、古玩拿出来,让随驾的几位宗室女眷和晴儿一同观赏。或许是为了彰显“恩宠”,或许是为了就近观察,太后竟也派人传了萧云燕前去。
萧云燕接到传唤,心里直打鼓。上次见太后的经历实在称不上愉快,但懿旨难违,她只得在雪棋、雪琴的服侍下,换上一身更显庄重的藕荷色旗装,忐忑不安地前往慈晖苑。
慈晖苑内,珠光宝气,暗香浮动。太后端坐上位,几位福晋、格格们围坐说笑,晴儿陪在太后身侧,温婉得体。萧云燕的到来,让原本轻松的气氛微微一滞,所有人的目光都或明或暗地落在了她身上。
她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得到太后一句不咸不淡的“起来吧,一边看着”,便默默地退到角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那些精美的玉器、瓷器、珐琅摆件在她眼中,远不如市集上的泥人面人有意思,她只盼着这难熬的时光快点过去。
赏玩中途,太后有些乏了,由晴儿扶着去内间歇息。几位女眷也三三两两走到苑中透气,或低声交谈。
萧云燕独自站在一尊半人高的红珊瑚盆景前发呆,忽然觉得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她回头,是雪棋。
雪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和一丝担忧,低声道:“姑娘,您脸色有些不好,可是这里气闷?要不……奴婢陪您到那边窗下透透气?”她指着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
萧云燕确实觉得浑身不自在,便点了点头,跟着雪棋走了过去。
那窗下摆着一张紫檀木条案,案上放着几件刚才赏玩的器物,其中就有一柄通体碧绿、雕刻着祥云瑞兽的玉如意,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一看便知是极品。
雪棋扶着萧云燕在窗边的绣墩上坐下,看似体贴地为她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襟,随即惊呼一声,指着那柄玉如意道:“姑娘您快看,这玉如意上好像沾了点灰?方才老佛爷还拿在手里赏玩过呢,若是待会儿看见,怕是不喜。”
萧云燕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玉如意光洁如镜,哪里有什么灰?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雪棋已经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用指尖在那玉如意的柄部轻轻拂过,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然后她收回手,歉然地对萧云燕道:“是奴婢看错了,干净得很。姑娘您先坐会儿,奴婢去给您端杯热茶来定定神。”
说完,她不等萧云燕反应,便转身快步离开了。
萧云燕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觉得有些古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她独自坐在窗边,看着那柄玉如意,在阳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她想起戏文里说的,玉能通灵,能保平安……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想摸一摸那冰凉滑润的触感。
她的指尖刚刚碰到玉如意的边缘——
“你在做什么?!”
一声尖利的呵斥自身后响起,吓得萧云燕浑身一颤,猛地缩回手。
只见皇后乌拉那拉氏在容嬷嬷的陪同下,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正满脸寒霜地盯着她,目光如刀。而雪琴则低着头,恭敬地跟在皇后身后。
这一声呵斥,立刻将在外间透气、歇息的女眷们都吸引了过来。
“皇后娘娘,怎么了?”一位福晋问道。
皇后指着那柄玉如意,又指向脸色煞白的萧云燕,声音带着刻意的震惊与愤怒:“本宫方才亲眼看见,她!萧云燕!竟敢伸手去掰弄老佛爷心爱的翡翠玉如意!此等行为,与偷窃何异?!”
“我没有!”萧云燕急得脱口而出,声音都变了调,“我只是……只是想摸一下……”
“摸一下?”皇后冷笑,步步紧逼,“老佛爷的御用之物,也是你能随意触碰的?本宫看得清清楚楚,你的手就放在如意上!若不是本宫及时喝止,谁知道你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真的没有!是雪棋她……”萧云燕慌乱地想要解释,却见雪棋此时正好端着一杯茶回来,听到指控,立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
“姑娘!您……您怎么能做这种事?奴婢方才只是离开片刻去给您端茶,您怎么就……奴婢劝过您要谨守规矩的啊!”她言辞恳切,仿佛痛心疾首,却将“离开片刻”和“劝过规矩”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坐实了萧云燕是趁她不在意图不轨。
萧云燕看着跪在地上、演技精湛的雪棋,又看看满脸“正义凛然”的皇后和眼神冰冷的容嬷嬷,再环视周围那些带着怀疑、鄙夷或看热闹神情的女眷们,只觉得百口莫辩,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
她明白了,这是一个圈套!从雪棋引她过来,到假意指出灰尘,再到皇后“恰好”出现……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就在这时,太后也被惊动,由晴儿扶着从内间走了出来。
“何事喧哗?”太后不悦地问道。
皇后立刻上前,添油加醋地将“目睹”萧云燕欲偷掰玉如意的事情禀报了一遍,末了还痛心疾首道:“皇额娘,此女行为不端,胆大妄为,竟将主意打到您的御用之物上,实在罪不可赦!若不严加惩治,何以正宫规?”
太后听完,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锐利的目光如同冰锥,直直刺向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如纸的萧云燕。
“萧云燕!”太后的声音带着雷霆之怒,“你还有何话说?!”
证据“确凿”,人证“俱在”。
萧云燕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解释在精心编织的陷阱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眼泪汹涌而出,她却连哭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绝望地摇着头。
“看来你是无话可说了!”太后见她如此,更是认定了她的“罪行”,厉声道,“来人!将这不知规矩、行为苟且的丫头给哀家……”
“且慢!”
一个沉冷、带着不容置疑威压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太后的话。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乾隆不知何时已站在苑门口,面色冰寒,龙袍的下摆因快步行走而微微拂动。他的目光先是快速扫过瘫软在地、泪流满面的萧云燕,眼中瞬间翻涌起滔天的怒火与心疼,随即,那冰冷如实质的视线,便如同利剑般,直直射向了主导这一切的皇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