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接受痛苦,展现价值
流浪马戏团的战术会议总是吵吵嚷嚷的。
唐二打沉稳的声音,木柯快速的资料补充,刘佳仪一针见血的毒辣点评,以及牧四诚拍着桌子“卧槽这个副本还能这样?!”的大呼小叫。
叶沫通常坐在长桌靠窗的角落,那里光线柔和,不会刺到他敏感的眼睛。他面前摊开着笔记本,赤红色的瞳仁专注地凝视着发言的人,金色的倒五角星在眼底安静蛰伏。当白柳用那种平缓却不容置疑的语调布置任务时,他会格外认真,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杆。
他的安静并非疏离,而是必要的专注——需要通过人工耳蜗努力捕捉每一个字,尤其是在牧四诚语速过快的时候。有时牧四诚兴奋地扭头问他“小叶子你说是不是!”,他会先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个浅淡而温和的笑容,轻轻点头。
他很少主动发言,但每当白柳的目光扫过来,问“叶沫,你的玩偶能力在这个环境能起到什么作用”时,他会条理清晰地给出几种玩偶契约的应用方案,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他知道自己不是主要战力,所以更努力地思考如何用独特的能力成为团队不可或缺的辅助。
叶沫在流浪马戏团公会的房间很特别。一半是哥特与朋克风格的精致衣帽间,挂满了黑白灰色调、带有金属链条和皮革元素的礼服与常服;另一半,则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玩偶,从可爱的泰迪熊到造型古怪的手作人偶,琳琅满目。
最显眼的,是那个被小心翼翼放在床头、代表着牧四诚的猴形玩偶。它穿着迷你版的红色机车夹克,神态惟妙惟肖。
有时,牧四诚会大大咧咧地闯进来:“小叶子!走,出任务了……咦,你又跟它们说话呢?”
叶沫会迅速将手中一个正在“对话”的兔子玩偶放下,耳根微红,带着一丝被撞破的窘迫和后怕,轻声解释:“没……只是在整理。”他胆子很小,每次“臆想”之后,那种与世界脱节的恐惧感会缠绕他很久。但牧四诚的存在,总能最快地将他拉回现实。
牧四诚通常不会深究,只是好奇地扒拉一下他的新玩偶,或者吐槽一句“你这衣柜比我整个家都值钱”,然后拽着他就往外走。叶沫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眼底会掠过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和暖意。
而在他们一起刷副本时,当靠近强大的诅咒源头或异端时,叶沫眼中的倒五角星会开始缓慢旋转,发出微不可查的金光。随之而来的是颅内尖锐的鸣响和骨骼深处的钝痛。他会下意识地抿紧嘴唇,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手指悄悄攥紧衣角,指节发白。
这时,离他最近的牧四诚总能第一时间发现异常。他不会多问,只是不动声色地靠近一步,将叶沫半护在身后,警戒着周围可能出现的危险,嘴里还嚷嚷着:“妈的这地方阴风阵阵的,唐二打你注意左边!”
刘佳仪会在分配治疗药剂时,默不作声地多塞给他一瓶能稳定精神的特殊药剂。木柯则会在他因听力暂时失衡时,恰到好处地扶他一把,低声快速提示脚下的障碍。唐二打宽厚的背影,也总会在他不适时,有意无意地挡在他与压力最大的方向之间。
这些无声的关怀,叶沫都默默记在心里。他从不开口索求,队友(他心中无声划定成家人的存在)让他更加害怕成为累赘。所以,他总是在忍耐,在强迫自己跟上,在关键时刻,用玩偶契约为大家争取那片刻的喘息或预警。
而牧四诚,是他所有压抑情绪的唯一出口。只有在面对这只活泼的猴子时,叶沫脸上温和面具下的真实情绪——依赖、喜悦、以及那份深藏的、未曾言明的情感,才会悄悄流露。他会记得牧四诚喜欢的零食牌子,会在他训练受伤后,默不作声地把特效伤药放在他桌上,会在他生日时,送上一件精心挑选、符合他审美的潮牌外套。
对白柳,叶沫始终怀着一份尊敬。他总觉得白柳的每一步都可能有深意,接纳他进入马戏团也必然有其考量。但他同样依赖这份算计带来的安全感,因为白柳的强大和智慧,是照亮他黑暗宿命的一盏稳定的灯,尽管他知道,握灯的手,冰冷而理智。
在流浪马戏团,叶沫是那个安静的倾听者,是拥有奇特辅助能力的玩偶使,是衣着精致与诅咒痛苦共生的易碎品。他用温和与礼貌筑起外壳,内里却包裹着坚韧、敏感与炽热的情感。整个马戏团,则是他在永恒“替罪羊”宿命下,暂时得以喘息、学习战斗、并试图抓住光亮的,“家”一样的存在。他的日常,就是在持续的隐忍与偶尔流露的温暖中,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份来之不易的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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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沫开始试着独自刷副本
副本名称: 《废弃玩偶工厂》
环境: 弥漫着灰尘与霉味的巨大空间,流水线上挂着残缺的布偶,玻璃眼珠散落一地。昏暗的灯光时明时灭,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绒毛。
传送的白光散去,叶沫独自站在工厂入口。周围死寂一片——他的世界本就常驻寂静,只有助听器将细微的电流声与环境音放大后传入脑海。
他没有丝毫犹豫。指尖在随身携带的小包上划过,迅速取出了三个情绪碎片制作的玩偶:一个眼神锐利的布制黑猫,一个身躯圆润的陶瓷小熊,还有一个戴着矿工帽的松鼠玩偶。
“拜托了。”他无声地默念,契约启动。
赤红眼瞳中的金色倒五角星微微亮起,泛起一丝灼热。10%的精神力被抽离,带来短暂的眩晕,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三个玩偶被轻轻放置在身旁不同的方位。
瞬间,一种无形的“场”以他为中心张开。黑猫玩偶对应的阴影处,一个原本潜伏着、准备扑击的扭曲人偶动作僵住,然后缓缓退回了黑暗;流水线上几个蠢蠢欲动的残破玩偶,也重新变得“温顺”。
【羁绊·玩偶契约】生效。强制性的“朋友”关系建立,虽然低级副本的怪物智能低下,反抗微弱,但足以让它们不会主动攻击这个“朋友”。
叶沫在巨大的工厂中穿行。他的脚步很轻,哥特风的短靴踩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几乎不发出声音。米白色的蕾丝衬衫领口沾染了些许灰烬,他却无暇顾及。
没有队友在身边,他脸上那层惯常的温和面具完全卸下,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赤瞳中的五角星稳定地散发着微光,像某种精密的探测仪器。诅咒带来的痛苦在这种环境下并不剧烈,只是一种沉闷的背景噪音,他早已习惯。
不过因为是全程直播,他还是不会完全卸下温和的外表。
偶尔有无法被“朋友”契约完全安抚、或者新刷新的低级怪物靠近,他会迅速做出反应。不是硬碰硬的战斗,而是灵巧地规避,同时手指微动,引导被他“绑定”的怪物玩偶去纠缠、阻挡追击者。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沉默而高效。
他不需要说话,不需要解释,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异常被谁看去。这里是他的试炼场,也是他唯一能完全“放松”——以一种高度紧绷的方式——做自己的地方。
他毕竟是个人类,体力值也会清空的。
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稍作休整,他一边喝体力药剂,一边从包里拿出一个没有任何能力附加、只是普通布料的兔子玩偶。长时间的寂静和独自应对危险,让他的精神壁垒出现了一丝缝隙。
“刚才……有点吓人,对吧?”他对着兔子玩偶低语,声音在空旷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这个生死游戏里,独自一个人时,他还是很害怕的。
在他的感知里,兔子玩偶似乎用柔软的肢体蹭了蹭他的手心,传递着无声的安慰。
而这短暂的“对话”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但紧接着,巨大的后怕感席卷而来。他猛地攥紧兔子玩偶,脸色白了白。因为他刚刚生死一线的战斗,和又在和玩偶说话举动……
他用力闭了闭眼,将兔子玩偶迅速塞回包里,仿佛要将那瞬间的脆弱也一并封存。助听器里传来远处齿轮转动的咔哒声,将他彻底拉回现实。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挺直了偏瘦的脊背。
结算了
当副本通关的白光再次亮起时,叶沫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只是脸色比进入时更苍白一些,眼底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精神力的消耗与诅咒的持续影响)。
他清理了一下衣角的灰尘,确认自己的着装依旧保持着一丝不苟的精致。走出副本登录点,外面或许是喧嚣的街道,或许是游戏大厅的嘈杂。声音重新涌入他的世界,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助听器的灵敏度,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温和的、有距离感的微笑。
仿佛刚才那个在死寂工厂里,与玩偶为伴,眼神锐利、沉默穿梭于危险之中的少年,只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幻影。
只有他自己知道,背包里那几个暂时“休息”的契约玩偶,以及灵魂深处那蠢蠢欲动的诅咒,在提醒着他每一次独行的收获与代价。他需要这些独处的时光来磨砺自己,为了不成为团队的拖累,也为了……或许有一天,能拥有足够的力量,去守护他珍视的那份喧嚣与温暖。
他暗暗决定:
——他要参加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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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个星期,当叶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流浪马戏团基地时,几乎没有人能在第一眼认出他。
他依旧是那身标志性的哥特风装扮,但米白色的衬衫领口沾着已经发黑的、不明来源的血渍,暗红色的外套下摆被撕裂了一道口子,上面挂着一缕黏腻的、仿佛来自某个诅咒空间的蛛丝。他那头高饱和度的金色长发,失去了往日缎子般的光泽,变得有些枯槁,随意扎成的马尾辫有些散乱,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和苍白的脸颊上。他的身上,还有些从游戏里带出来的伤口。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赤红色的瞳仁仿佛两潭即将熄灭的余烬,黯淡无光。眼底烙印的金色倒五角星不再安分,即便在他静止不动时,也在缓慢地、不安地旋转,散发着一种不稳定、令人心悸的微光。这是过度动用能力、不断刺激诅咒核心的结果。长期的剧痛和精神透支,让他现在带着一种病态的脆弱感。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承受着千钧重负。偏瘦的身体微微佝偻着,似乎在抵抗着体内无处不在的疼痛。助听器的耳塞似乎有些松动,让他对周围的声音反应迟钝。
“叶沫!你他妈……” 牧四诚几乎是冲过来的,声音在看到叶沫状态的瞬间卡住,从愤怒变成了难以置信。他一把扶住叶沫几乎要摇晃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凉。“你疯了?!带着诅咒,还强撑着两个星期50次副本?!你不要命了?!” 他想摇晃他让他清醒,却又不敢用力,生怕一碰就碎。
刘佳仪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跑了过来,作为一个职责的“奶妈“,小手直接搭上叶沫的脉搏,又看了看他的瞳孔和眼底旋转的印记,小脸绷得紧紧的。“精神力严重透支,诅咒活跃度异常,伴有深度疲劳和轻度脱水……需要立刻静养和特殊镇静剂。” 她的语气很冷静,但紧抿的嘴唇暴露了她的担忧。她迅速翻找起自己的系统空间。
木柯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有些一言难尽地扫过叶沫的状态,“这种程度的消耗,需要最高规格的能量补充和精神温养方案。”他低声对旁边的唐二打说。唐二打眉头紧锁,壮硕的身躯像一座山一样挡在了门口,隔绝了可能存在的窥探,他沉声道:“先让他休息。”
白柳不知何时站在了走廊的阴影处,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的目光在叶沫几乎无法聚焦的瞳孔和那不安旋转的诅咒印记上停留了片刻,没有说什么,但他猜的到叶沫想要干什么,也猜的到原因。
叶沫对周围的反应有些迟钝。他感受到牧四诚扶住他的手传来的温度,模糊地听到刘佳仪冷静的诊断,这让他一直紧绷的、靠着意志力强撑的弦,终于“嗡”的一声断了。
“……牧……四诚……”他极其微弱地唤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他想扯出一个惯常的、让牧四诚安心的微笑,却只是嘴角无力地牵动了一下。随即,沉重的眼皮合上,身体彻底软倒下去,意识沉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由痛苦和疲惫构成的黑暗之中。
只有在他完全失去意识后,那只一直紧紧抓着自己背包带子的手才无力地松开。背包里,是数十个新旧不一、沾染着各种副本气息的玩偶,以及那个最重要的、代表牧四诚的猴形玩偶,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两个星期里,他是如何靠着“羁绊”的力量,一次次在极限中挣扎,硬生生啃下了这50场战斗。
这一次的疯狂,不仅消耗了他的体力和精神力,更将他灵魂深处共生的异端喂养得更加活跃。代价,远未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