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目光与错音的快板

冬夜的风裹着雪籽敲在剧院的玻璃窗上,发出细碎的声响。郭予童裹紧了围巾,手里攥着张刚从黄牛手里买来的票,票面上“孟鹤堂周九良”的名字被体温焐得温热。物理竞赛省赛结束后难得放了两天假,她刷到两人今晚在本地演出的消息,连晚饭都没顾上吃,就揣着包刚买的糖炒栗子跑了过来。

剧场里早已座无虚席,暖黄的灯光漫过黑压压的人头,空气中飘着爆米花和热可可的甜香。郭予童找到自己的座位,在后排角落,视线刚好能越过人群落在舞台中央。幕布还没拉开,她剥开一颗栗子塞进嘴里,烫得直呼气,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突突地跳——算算日子,快两个月没见过九良哥了。

旁边的姑娘正拿着应援灯牌念叨:“九良最近瘦了好多,看返场视频都脱相了,不知道今天状态怎么样。”郭予童听着,心里忽然有点发紧,她给周九良发过几次消息,都石沉大海,师兄弟们只说他“忙着赶场”,现在想来,大概是真的累坏了。

幕布缓缓升起时,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孟鹤堂穿着宝蓝色的大褂,笑着拱手

孟鹤堂:感谢各位来捧哏,今儿给大伙说段《论捧逗》。

他侧身让出身后的周九良

孟鹤堂:旁边这位就不用介绍了,我的老搭档——

周九良穿着件同色系的大褂,袖口卷得利落,正低头调试快板。听到孟鹤堂的话,他抬起头,习惯性地要鞠躬,目光却在扫过台下时猛地顿住。

后排的角落里,郭予童正举着颗没剥完的栗子冲他笑,围巾滑到下巴,露出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落了两颗星星。

周九良的心跳漏了一拍,手里的快板“啪嗒”掉在地上。

孟鹤堂:哟,这是看见哪位相好的了?激动得快板都拿不住了?

全场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善意的哄笑。孟鹤堂赶紧打圆场

孟鹤堂:怎么了?魂儿被勾走了?

他弯腰捡起快板塞回周九良手里,凑近时压低声音

周九良没说话,指尖捏着冰凉的竹板,指节泛白。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可眼角的余光总忍不住往那个角落瞟。她怎么会来?她不是应该在学校晚自习吗?她……好像胖了点,脸颊圆乎乎的,比上次见时气色好。

孟鹤堂:哎,九郎,你倒是接词儿啊。

孟鹤堂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乱

周九良猛地回神,才发现孟鹤堂把“九良”说成了“九郎”。台下的粉丝已经开始窃笑,有人喊“九郎是谁?”。他定了定神,接过话头

周九良:孟哥这是想换搭档了?刚从三庆园过来吧,把张云雷的搭档名儿都带来了。

包袱响了,台下的笑声冲淡了刚才的小插曲。孟鹤堂松了口气,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孟鹤堂:想什么呢?差点砸了。

周九良没应声,只是手里的快板节奏慢了半拍。他唱着熟悉的开场调,眼睛却像长了钩子,总往那个角落挂。郭予童已经把栗子收进了包里,正托着腮看他,嘴角还沾着点糖霜,像只偷吃完蜂蜜的小松鼠。

他忽然想起以前教她打快板的日子,她也是这样托着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手,说“九良哥你打板的时候,手指像在跳舞”。那时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发上,空气里飘着她泡的菊花茶香,日子慢得像首没唱完的小曲。

可现在,他们之间隔着大半个剧场的距离,隔着两个月没说过的话,隔着他刻意筑起的高墙。她就坐在那里,笑着看他演出,像所有普通观众一样,而他却在台上如坐针毡,每一个眼神交汇都像被烫了一下,慌忙移开。

孟鹤堂:……要说这捧哏啊,就得像九良这样,话不多,句句在点子上。

孟鹤堂正说到兴头上,忽然发现搭档没接话,转头一看,周九良正望着台下出神,眼眶红得厉害。

孟鹤堂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把话头岔开

孟鹤堂:当然了,也不能太闷,得活泼点,像……像个年画娃娃似的。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故意做了个鬼脸,逗得台下笑成一片。

周九良:孟哥这是说自己呢

周九良这才回过神,赶紧接了句

声音却有点发哑。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假装是被舞台灯光晃了眼,可指尖触到的温热,骗不了自己——是眼泪。

原来真的会在看见她的那一刻,所有的伪装都土崩瓦解。那些强撑着的冷静,那些告诉自己“这样就好”的自我安慰,在她笑着喊“九良哥”的瞬间(虽然她没真的喊出声),碎得像地上的雪籽。

他想起郭老师的话,想起自己躲在酒店里痛哭的夜晚,想起删掉她照片时的决绝。可此刻,看着她在台下为他鼓掌,为他笑,他忽然觉得那些坚持都像个笑话。喜欢一个人,哪里是能说放下就放下的?

演出在返场的掌声中结束。周九良站在台上鞠躬,目光再次投向那个角落时,那里已经空了。只有座位上留着个空了的栗子壳,像个无声的告别。

孟鹤堂:人呢?

孟鹤堂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周九良:走了吧。

周九良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他挺直脊背,对着台下深深鞠躬,转身时,眼眶里的湿意终于忍不住滑落,滴在深色的大褂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后台的人忙着收拾东西,没人注意到他的异样。孟鹤堂拍了拍他的肩膀

孟鹤堂:刚才怎么回事?差点穿帮。

周九良:没事,可能有点累了。

周九良摇摇头,拿起自己的包

他走到镜子前,看着里面红着眼眶的自己,忽然觉得很可笑。明明是他自己选择了疏远,却在她出现的瞬间溃不成军。

孟鹤堂:她来看你,说明心里还有你这个哥。

孟鹤堂:有些事,躲是躲不过去的

孟鹤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周九良没说话,只是拿起手机,点开那个沉寂了两个月的对话框。输入框里的“你来了”删了又改,最后只变成一个简单的问号。发送键悬在指尖,却迟迟按不下去。

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严,寒风灌进来,吹得他打了个寒颤。他想起刚才在台上看到的画面,她裹着围巾,眼睛亮晶晶的,像颗落在他轨道旁的星,明明很近,却又隔着无法跨越的光年。

也许这样就够了,他想。她来看他的演出,他知道她一切安好,就像此刻窗外的月光,清冷,却温柔,照亮了他前行的路,却不必相拥。

他收起手机,加快脚步走向化妆间。明天还要赶早班机,还有新的段子要写,日子还得继续。只是心里某个角落,那道刻意封存的伤口,又被轻轻揭开,露出底下鲜嫩的肉,疼得他眼眶发酸。

而剧场外,郭予童正捧着热奶茶往地铁站走。手机在兜里震动了一下,她掏出来看,却只有一条广告推送。她笑了笑,把手机塞回兜里,嘴里还哼着刚才周九良唱的快板调。

“九良哥今天状态真好。”她自言自语,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的声响,“等他回来,一定要把新学的段儿打给他听。”

她不知道,后台的角落里,有个人正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问号,红了眼眶,久久没有动弹。有些心意,注定要藏在风里,藏在未发送的消息里,藏在轨道两端,各自闪烁,却永不交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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