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断念
长夜未央，许瑾在寒玉床上翻来身，牵动了脚踝上的锁链，发出一阵清脆声响。
三个月了。
自从那日她向师尊曲止辞行，就被囚在了这问心殿中。
窗外疏影横斜，映在她苍白的脸上。她记得很清楚，那日她终于将埋藏心底十年的情愫说出口，不是期待回应，而是为了彻底放下。
“师尊，瑾儿...瑾儿曾经倾慕过您。”她垂着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瑾儿知道这是妄念，所以今日请辞，愿下山历练，断此痴念。”
曲止背对着她，身姿依旧挺拔如松。良久，他才开口，声音冷得像冰：“准。”
就在她转身欲离时，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扼住了她的手腕。她惊愕回头，对上曲止深不见底的眼眸。
“既然说是‘曾经’，那就留下来，直到这‘曾经’真正成为过去。”
从此，她成了问心殿的囚徒。
“吱呀”一声，殿门被推开。曲止端着一碗药走进来，月白色的长袍曳地，步步生莲。
“喝了。”他将药碗递到她面前，语气不容拒绝。
许瑾默默接过，一饮而尽。药的苦涩从舌尖蔓延到心里。
“师尊还要关我多久？”
曲止不答，只伸手拂开她额前的碎发。这个曾经让她心跳加速的动作，如今只让她感到一阵寒意。
“等你真正放下的时候。”他说。
许瑾忽然笑了：“师尊不是说，不断七情六欲，何以证大道？为何如今又在意弟子是否放下？”
曲止的手顿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你笑的样子，不像从前了。”他忽然说。
从前的许瑾，在他面前总是小心翼翼，笑容羞涩，眼神躲闪。如今的她，笑容里却带着几分破碎的坦然。
“因为从前那个痴恋师尊的许瑾，已经死了。”她平静地说，“是师尊亲手杀了她。”
曲止猛地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死了？”他冷笑，“那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谁？”
“一个等待自由的囚徒。”
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
突然，殿外传来一声急切的通报：“尊上！魔族突袭西山结界，请尊上定夺！”
曲止眉头微皱，松开许瑾：“等我回来。”
他转身离去，殿门重新合上。许瑾听着远去的脚步声，缓缓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钥匙——这是刚才曲止靠近时，她从他那顺来的。
十年了，她不再是那个只会跟在他身后的小丫头。她学会了偷天换日，学会了在他眼皮底下耍花样。
“师尊，你总是太小看我了。”她轻声自语，将钥匙插入脚铐的锁孔。
“咔哒”一声，锁开了。
许瑾溜出问心殿，却没有立即下山。她转向后山的禁地——那里藏着门中至宝断念剑。有了它，她才能真正摆脱曲止的控制。
禁地入口，两位长老拦住了她的去路。
“许师侄，尊上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许瑾面色不变：“师尊命我取断念剑，助他退敌。”
长老们面面相觑，显然不信。
就在僵持之际，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何时下过这样的命令？”
曲止去而复返，眼神比万年寒冰还冷。
许瑾心头一紧，却仍强作镇定：“师尊不是去退敌了吗？”
“区区调虎离山，也值得我亲自出手？”曲止一步步逼近，“你果然还是不知悔改。”
两位长老识趣地退下，禁地前只剩下师徒二人。
“跟我回去。”曲止命令道。
许瑾摇头，后退一步：“师尊，放我走吧。”
“不可能。”
“为什么？”她终于问出了心中深藏已久的疑问，“既然不爱我，为何不肯放我自由？”
曲止的眼中风云涌动，半晌才道：“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弟子。”
“只是弟子吗？”许瑾苦笑，“那为何当我放下时，师尊反而不习惯了？”
这句话像一把利剑，刺穿了曲止平静的表象。他猛地出手，一道白光直袭许瑾面门。许瑾侧身躲过，反手拔剑相迎。
师徒二人就在禁地前交起手来。
剑光闪烁间，许瑾的招式让曲止暗自心惊——这不再是玄天宗的剑法，而是融合了各派精华的全新剑招。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成长到如此地步。
“你这些剑法，从哪学来的？”他沉声问。
“师尊眼中只有大道，自然不会注意弟子何时偷学了别派武功。”许瑾一剑挑开他的攻势，“这十年，我走遍了九州，见识了无数师尊不曾教过的东西。”
“包括如何背叛师门？”
“包括如何做我自己！”
剑锋相抵，二人四目相对。许瑾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师尊，我不愿再做你笼中的金丝雀了。”
曲止忽然收剑，任由她的剑尖刺入肩头。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月白长袍。
许瑾惊得松开了手：“你为何不躲？”
曲止却笑了，笑得苍凉：“这一剑，是你欠我的。”
他伸手握住剑身，任由鲜血从指缝间流淌：“你说你曾倾慕我，可知我是何时开始在意你的？”
许瑾怔在原地。
“那年你十六岁，为了救一只受伤的小雀，爬上三丈高的树梢。我在树下看着，忽然就怕你摔下来。”他的声音低沉，“从那刻起，我就知道，我的道心不再纯粹了。”
许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你为何.....”
“为何不回应你？”曲止苦笑，“因为我是你师尊，是玄天宗的尊上。我不能有情，不能有私欲。我必须将你推开，直到那天你说你要离开.....”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那一刻，我才明白，什么大道，什么清规，都比不上你一句‘我要走’让我恐惧。”
许瑾呆呆地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
“跟我回去，”曲止向她伸出手，“不是作为囚徒，而是作为.....”
“太迟了，师尊。”许瑾打断他，眼中含泪却带着笑，“若你三个月前说这些话，我会欣喜若狂。但现在，我已经放下了。”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剑，横在二人之间：“师尊，爱不是囚禁，也不是占有。你若真在意我，就放我走吧。”
曲止看着她，久久不语。最终，他轻轻挥手，禁地的结界应声而开。
“去吧。”他背过身，不再看她，“断念剑就在里面，拿了就走吧。”
许瑾望着他孤寂的背影，心中最后一丝执念终于消散。她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师尊十年教诲。”
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入禁地。
在她身后，曲止轻声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我不是不爱你，只是爱得太迟。”
禁地深处，断念剑静静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许瑾伸手握住剑柄，一股清凉的气息瞬间流遍全身。
这一刻，她明白，自己终于真正地自由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禁地之外，那个她唤了十年“师尊”的男子，正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任由肩头的鲜血滴落，在心中默念：
“这一次，换我来追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