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够格6

“季之祜,你很合适学物理”

叶君珩*季之祜

季节轮转,云城的冬天带着深入骨髓的湿冷寒意悄然降临。呵出的白气在教室里与飞扬的粉笔灰短暂交织,又在阳光下悄然消散。然而,季之祜的世界,却因内心那簇被叶君珩亲手点燃、并持续添薪加柴的求知火苗,抵御了外界的严寒,显得前所未有的明亮、笃定,甚至带着一种隐秘的温暖。

那张写着《物理学中的思想概念与起源》的便签,如同一把精心打造的钥匙,不仅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物理学恢弘思想殿堂的新大门,更彻底打开了横亘在他与叶君珩之间那扇名为“认可”与“信任”的无形之门。他们依然在课堂上维持着必要的、符合身份的疏离,在图书馆里恪守着沉默的规则,但那条由便签发起、由一张张写满问题与解答的纸条所构筑的、隐秘而牢固的通道,却愈发畅通,交流的频率和深度也与日俱增。

季之祜的进步是清晰可见,甚至可以说是迅猛的。他的物理成绩从中下游挣扎的水平,稳步且坚定地攀升到了班级的中上游,那些曾经如同扭曲咒语般的公式和抽象图形,如今在他眼中逐渐褪去神秘面纱,显露出内在严谨的逻辑链条和一种简洁、和谐,近乎艺术的美感。更显著的是他周身气质的蜕变,那份曾经用以伪装和保护自己的、躁动不安的戾气,如同被雨水洗刷过的顽石,棱角仍在,却沉淀出一种向内求索的、专注于精神世界构建的沉静力量。他依旧不是课堂上最活跃、发言最积极的学生,但当他偶尔在物理讨论中,提出一个切中肯綮、直指核心的疑问,或者对一个“标准答案”提出基于更深理解的质疑时,连周围原本对他抱有偏见的同学,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脱胎换骨般的、质的飞跃。

叶君珩将这一切细致的变化尽收眼底。他表面上依旧是那个教学严谨、气质温和、与所有学生都保持着恰到好处距离的叶老师,言行举止无可挑剔。但只有在他独处的时候,在台灯下批改到季之祜那份思路清晰、推导严谨,甚至偶尔能灵光一闪、跳出常规框架提出新颖而合理解法的试卷或作业时,他那总是抿着的唇角,会不受控制地、极其细微地向上弯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在图书馆那个固定的角落,用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少年时而因困惑紧蹙眉头、时而因豁然开朗而眼眸发亮的身影时,他那素来平静无波的心湖,会泛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细细品察的、名为“欣慰”与“期待”的轻柔涟漪。

这份悄然滋长的心绪,笃定而深入,如同冬日里渗透进冻土的暖流,细微无声,却足以让深埋的种子感知到春天的召唤。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一个北风呼啸、寒意刺骨的周六上午。学校为了选拔和培训即将到来的市级物理竞赛选手,特意组织了周末的强化集训小组。季之祜凭借着近几个月来稳定而出色的表现,以及叶君珩在推荐名单上那个不着痕迹却分量十足的肯定,也成功跻身于这个汇聚了年级物理尖子的小团体中。

集训地点设在实验楼顶楼那间设备最齐全的物理实验室里,空气中弥漫着绝缘漆、金属和旧纸张混合的独特气味。那天讲解和训练的核心内容,是关于电磁感应现象的综合应用与高阶建模。一道涉及复杂动态过程分析和非匀强磁场边界条件的题目,以其刁钻的角度和繁复的计算,成功难倒了在场的大部分学生,实验室里陷入一片抓耳挠腮、愁云惨淡的寂静。

叶君珩站在演示台前,用他一贯清晰冷静的语调,将这道题目的标准解析思路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然后,他放下粉笔,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一张张或迷茫或紧绷的脸:“关于这道题,还有谁存在疑问,或者……有不同于标准解法的新思路?”

台下依旧是一片沉默。这道题的难度层级,显然超出了他们平日训练的舒适区,挑战着他们的思维定式。

就在叶君珩拿起教案,准备进行下一步总结和引申时,一个声音带着明显的迟疑,却又异常清晰地划破了实验室凝重的寂静:

“叶老师……或许,我们可以尝试……用微元法结合能量守恒定律,来对整个过程进行分段处理?”

是季之祜。他站了起来,身形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脸颊也微微泛红,但那双看向叶君珩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投入黑曜石的火种,燃烧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和跃跃欲试的兴奋。

实验室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如同聚光灯般“唰”地一下聚焦在他身上。目光中充满了惊讶、难以置信,也有几分等着看笑话的怀疑,以及零星的好奇。

叶君珩镜片后的目光几不可察地微微闪动了一下,他没有立刻给予肯定或否定的判断,只是用平静无波的语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上来说说你的具体思路。”

季之祜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即将踏上战场的士兵,一步步走上讲台。从叶君珩手中接过粉笔时,他的指尖甚至带着细微的颤抖,手心也因为紧张而有些汗湿。然而,当他转过身,面向白板,开始用粉笔勾勒出自己脑海中的物理图像,写下第一个带着试探性质的公式时,那种迅速沉浸到问题核心的专注,让他瞬间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包括那些审视的目光和自身的紧张。

他的思路并非无懈可击,甚至在某些环节显得略显稚嫩和不够简练,计算过程也预估得颇为繁琐。但是,这条思路中所蕴含的对物理过程瞬态变化的深刻理解,以及那种敢于打破常规解析模式、另辟蹊径的尝试勇气,让站在一旁的叶君珩心中微微一动。这不再是简单的公式套用或技巧模仿,这是真正意义上属于研究者层面的、“活”的思考。

“……所以,虽然这样处理,计算量可能会增大不少,”季之祜讲完自己所有的推演,放下已经短了一截的粉笔,有些忐忑地、带着求证意味地看向叶君珩,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些许不确定,“但我觉得,这样或许能更清晰地描绘出每一个瞬时状态的变化细节。”

实验室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安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叶君珩的最终评判。

叶君珩没有立刻说话。他迈步走到白板前,目光沉静地、一行行地仔细审视着季之祜写下的推导过程。然后,他拿起一支红色的粉笔,在其中几个关键性的思维转折点和可以优化的步骤上,做了简洁而精准的修正与标注。

“思路正确,物理图像清晰,探索的方向也具有很好的新颖性。”他转过身,面向全班同学,声音沉稳而清晰,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季之祜同学提出的这种分析方法,虽然对于现场快速解题而言,并非最优选择,但它深刻地体现了对物理过程内在本质的深入挖掘和主动构建,这是一种超越解题技巧本身的、非常宝贵的研究者素养。”

他的目光最终越过众人,稳稳地落回季之祜身上。那目光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距离感的审视,也不是单纯的鼓励,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毫不掩饰的、如同发现璞玉般的赞赏与肯定。

“敢于质疑既定模式,勇于探索并捍卫不同的思维路径,这是走向更高层次学术研究领域所必备的关键品质。”他微微停顿,加重了语气,“很好。”

“很好”这两个字,叶君珩说得格外清晰、沉稳,落在季之祜耳中,却不啻于一声平地惊雷,瞬间炸响了他心中所有积压的忐忑与不安,一股汹涌澎湃的、近乎眩晕的狂喜和巨大的成就感,将他彻底淹没。

就在那一刻,季之祜无比清晰地看到,叶君珩看向他的眼神里,那份之前一直若隐若现、含蓄克制的好感与期许,已经凝聚、升华成了实实在在的、如同经过锤炼的黑曜石般沉静、坚实而闪耀的——认可。

集训结束,学生们带着疲惫和兴奋陆续离开,实验室里渐渐空荡。季之祜仔细地收拾好自己的笔记和文具,正准备随着人流离开,却被叶君珩的声音叫住。

“季之祜。”

季之祜的心跳猛地漏跳一拍,随即加速狂飙。他立刻停下脚步,转过身,带着些许拘谨应道:“叶老师?”

叶君珩没有多言,只是走回演示台,从他那总是整理得一丝不苟的深色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本用黑色长尾夹仔细装订好的、略显厚重的打印资料,递到了季之祜面前。

“这是我近期整理的一些关于近代物理思想演变脉络的补充材料,里面也穿插了一些我个人认为值得深思的开放性问题和注释。”他的语气依旧保持着平时的平淡,但递出那叠资料的动作,却带着一种郑重的、如同传递火种般的托付感,“有空的时候可以翻看,不必强求进度和答案,重点在于理解和体会其中蕴含的物理思想与探索精神。”

季之祜几乎是屏住呼吸,伸出双手,异常郑重地接过了那叠纸张。纸张边缘整齐,还隐约带着打印机留下的、微弱的余温。这不再是图书馆里任何人都可以借阅的公开书籍,这是叶君珩基于对他个人的了解和期许,所给予的、独一份的、倾注了心血的指导。

“谢谢叶老师!”他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一定会、会非常认真看的!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叶君珩看着少年激动得微微发颤的手指和那双因为承载了太多情绪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保持住你现在的这份好奇、专注和敢于质疑的勇气。”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随后补充了一句,声音比平时似乎柔和了那么一点点,带着一种近乎私语的真谛,“季之祜,你很适合学物理。”

说完,他不再多言,拿起自己的公文包和外套,率先一步,步履从容地离开了空旷的实验室。

季之祜独自站在原地,仿佛被定格。他紧紧地、几乎是用力地抱着怀中那叠沉甸甸的资料,仿佛抱着全世界独一无二、最珍贵的宝藏。窗外,是云城冬日里一贯阴冷灰蒙的天空,寒风卷着枯叶拍打着窗户。但他的内心,却如同瞬间穿越到了盛夏最灿烂的正午,被无比炽热和明亮的阳光彻底笼罩,温暖得让他几乎想要落泪。

叶君珩最后那句话,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荡、撞击,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你很适合学物理”。

这不再仅仅是对他努力学习、改变态度的认可,这是对他这个人本身、对他内在潜质与天赋方向的肯定,是对他灵魂中某种特质的识别与共鸣。

他知道,自己终于,真正地、稳稳地,走进了叶君珩的视野中心,并且,在这个他无比敬慕的男人的心里,占据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带着光亮的、值得倾注心血去引导和期待的位置。

前方的学术道路依然漫长,布满了更复杂的谜题和更严峻的挑战。但季之祜从未像此刻这般信念坚定,目标明确。他不仅要学习物理,他更要沿着这条由叶君珩亲手为他指引的、充满理性之美与思想之光的道路,坚定不移地一直走下去,走到更远、更广阔的地方,走到那个终有一天,能让叶君珩为之感到由衷骄傲的、星光璀璨的未来。

……

马上就要写到拜师了!激动!激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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