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生日是被爱意注满的日子
杨清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光裸的头皮——化疗后残存的几缕头发上周也掉光了,现在戴着母亲织的毛线帽,浅灰色的,像一团疲惫的云。镜子里的自己她几乎认不出来了:苍白的皮肤下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眼窝深陷,曾经饱满的苹果肌如今瘦削得能看见颧骨的轮廓。最可怕的是嘴唇,干裂得像是旱季的土地,涂多少润唇膏都无济于事。
曾几何时,她有一头引以为傲的及腰黑发,柔顺得像缎子,安浔总说她骄傲得像只黑天鹅。如今,化疗夺走了她的头发,也夺走了她所有的骄傲。
"杨大小姐"——这个曾经在纽约大学让无数人又爱又恨的称呼,如今成了她病床前无人提及的往事。
她低头看着自己瘦骨嶙峋的手腕,曾经戴着限量定制手镯的地方,现在只有留置针的胶布。指甲上的光疗美甲早已剥落,露出泛青的甲床。病号服宽大的领口露出嶙峋的锁骨,那里埋着输液港,像是一个耻辱的烙印。
"呵..."她自嘲地笑了笑,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一年前的跨年夜,她还在纽约的顶层公寓里举办派对,穿着高定,踩着高跟鞋,对着满屋子精英侃侃而谈。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她憔悴的面容——浮肿的眼睑,干裂的嘴唇,蜡黄的肤色。曾经被纽约校园论坛称赞的"猫系美人"五官,如今只剩下一双大得吓人的眼睛,里面盛满了不甘和脆弱。
"清尔?"母亲谈镜如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束新鲜的百合。
杨清尔迅速锁上手机屏幕,抬起下巴——这是她仅存的、大小姐式的倔强。"妈,我想吃糖芋苗。"她说,声音刻意拔高,却因为虚弱而颤抖,"桐林街上那家老字号的。"
谈镜如愣了一下。那家店要排长队,而且...
"我现在就要。"杨清尔咬住下唇,这是她过去耍性子时的习惯动作。但此刻,她干裂的唇瓣渗出血丝,刺痛让她眼眶发红。
多么可笑啊。曾经她一个眼神就能让追求者跑遍全城买限量款包包,现在连想吃一碗糖芋苗都要靠撒娇。
谈镜如走近,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脸颊。杨清尔下意识想躲开——过去她最讨厌别人碰她的脸——但现在,她贪恋这温度,像沙漠旅人贪恋绿洲。
"好,妈妈去买。"谈镜如柔声说,手指拂过女儿眼下的青黑,"要加双份桂花蜜,对吗?"
杨清尔鼻尖一酸。母亲还记得她最爱的口味。可她现在已经尝不出甜味了,化疗毁了她的味觉。她只是……想再次品尝一下和安浔共有的回忆。
"嗯。"她别过脸去,不让母亲看见自己的表情,"要...要热的。"
谈镜如离开后,杨清尔抓起手机,点开相册里去年今日的照片——照片里的她妆容精致,红唇微扬,背景是纽约时代广场的跨年倒计时。那时的她多骄傲啊,像只昂着头的天鹅,以为整个世界都是她的舞台。
一滴泪砸在手机屏幕上。她粗暴地抹去,却越抹越多。
"安浔..."她对着空荡荡的病房呢喃,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你看看我现在...多难看啊..."
烟花再次绽放,照亮了她泪流满面的脸。曾经骄傲的杨大小姐,如今连一通电话都不敢主动打。
——
安浔出了饭店,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冷空气和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她不禁轻哈了口气,随即双手插在口袋里,动身,准备四处转转。
街上到处都是“新年快乐”的横幅和彩灯,安浔一个人慢悠悠地转着,一个一个去看,应接不暇。
来到桐林街拐角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她随便买了杯热饮,随后在窗户前面对街道坐下。
东夜的风夹着细雪,一抹暖光灯撞进视线,"老陈家糖芋苗"的招牌在便利店对面依然亮着,和十年前一样用楷体写着"始于1987年"。玻璃橱窗上贴着褪色的桂花剪纸,蒸汽在玻璃上凝成水珠,蜿蜒流下像谁的眼泪。
安浔的指尖无意识地轻敲手中的杯子,初中时的杨清尔总爱拽着她校服袖子往这儿跑,少女纤细的手腕上银铃铛叮当作响。
"安浔你快点儿!"她马尾辫甩动的弧度,她回头瞪人时微微上扬的眼尾,她鼻尖上沾着桂花蜜还浑然不觉的傻气。
"双倍桂花蜜!"记忆里的声音清脆得像檐角风铃。十五岁的杨清尔会踮脚拍柜台,腕间手镯磕在大理石台面上叮叮响。老板娘总笑她:"小姑娘不怕齁着?"
安浔整个人想被按了暂停键,热饮冒出的热气,就如同他悬在回忆边缘的思绪。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店里忙碌的身影——老板娘正用木勺搅动那锅冒着热气的糖芋苗,蒸腾的白雾后面,隐约可见当年杨清尔最爱坐的那个位置。
她的睫毛突然颤了颤。玻璃反光里,恍惚有个扎马尾辫的少女正冲他皱鼻子,发梢沾着桂花蜜的金粉。右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到一半又僵住,变成个苦涩的弧度。这个未完成的笑凝固在唇边,像被风雪冻住的涟漪。
喉结滚动了一下,她下意识抬手想擦玻璃上的雾气,却在即将触碰到时蜷起手指。橱窗倒影里,他伸出的手与记忆中少女拽他袖子的手重叠在一起,隔着一整个泛黄的青春。
瞳孔微微扩散,倒映着店内暖黄的灯光和窗外流动的霓虹。某个瞬间,她虹膜上掠过十三岁杨清尔踮脚够桂花蜜罐的样子,那画面让他的呼吸突然变得很轻,仿佛怕惊散了什么。
风雪中,她的轮廓渐渐模糊成一道剪影。只有眼角那点湿润的反光泄露了秘密——那里面晃动着糖芋苗的热气,晃动着双倍桂花蜜的甜腻,晃动着那个拽她袖子爱吃糖芊苗的女孩子的身影。
恍惚间,安浔的余光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谈镜如提着一碗打包好的糖芊苗从店里走出,大衣口袋里露出一截医院的腕带,她的心头猛地一跳,看着那个身影缓缓走出桐林街。
安浔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不知为何,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
江州人民广场的沧澜江上,距离新年还有最后十分钟,江州人民广场上的人群开始向江边涌动。商业大楼的巨型电子屏上,数字倒计时闪烁着鲜红的光,映在沧澜江的水面上,像一条流动的星河。
温述被人潮推挤着,几乎站不稳脚跟。她下意识攥紧了拳头,生怕被人流冲散。然而下一秒,一只温暖的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小心点,这边人多。”宋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而温和。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着往江边走去。他的手掌宽大,指节修长,掌心温度透过手套传来,让她莫名安心。温述抬头,只能看见他的背影——高挑挺拔,黑色大衣的衣摆被夜风微微掀起,像一道可靠的屏障,替她挡开拥挤的人潮。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又温暖。刚才因为看见别人庆生而涌起的失落感,竟不知不觉消散了。
——直到宋允带着她在江边栏杆前站定,两人才后知后觉地松开了手。
指尖残留的温度让温述耳尖发烫,她低头抿嘴,不敢抬头看他。而宋允似乎也有些局促,抬手摸了摸后颈,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地安静下来,只剩下江风拂过耳畔的声音,和远处人群的喧闹。
“10!9!8!——”
商业大楼的倒计时骤然响起,广场上的人群跟着齐声呐喊。温述下意识抬头,正好看见宋允侧过脸看她,漆黑的眸子映着江对岸的霓虹,亮得惊人。
“3!2!1!——新年快乐!!!”
烟花“砰”地一声在夜空炸开,金色的光点如雨般坠落,照亮了整片江面。欢呼声、尖叫声、音乐声交织在一起,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沸腾。
宋允微微俯身,靠近她的耳边,声音带着笑意:“温述,新年快乐。”
她怔了怔,心跳忽然加快,小声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他看着她,忽然笑了:“其实,我还有个新年愿望愿望。”
“生日愿望?”她疑惑地眨了眨眼。
“嗯。”他点头,整个人乖乖的,“我的愿望是——希望温述告诉我,她的生日是哪一天?”
温述呼吸一滞。
——她的生日,也是母亲的忌日。
她出生那天,母亲因难产去世。从那以后,尽管大家都闭口不提,可温述早已亲自为自己的生日覆上了阴影。
“……1月9日。”她低声回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宋允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语气变得更轻:“我那天在图书馆,不小心听到你说不怎么过生日,是为什么?”
温述沉默了一瞬,终于轻声开口:“……我妈妈,就是在这一天走的。”
夜风忽然变得有些凉,远处的烟花仍在绽放,可她却觉得世界安静了一秒。
宋允没有立刻说话。
他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温柔而认真。
随后,他转身面向她,看向别处抿了下嘴,嘴角上扬,是一眼就能看出的害羞。
随后,他看着她。
“你知道吗?”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烟花的喧嚣,“我妈妈说过,每个孩子的生日,都是妈妈用生命写下的情书。”
温述猛地抬头,瞳孔里映射着不断绽放的烟花。
"你妈妈一定把所有的爱都写在那一天了。"宋允望着江面,侧脸被烟火映得忽明忽暗,"所以这不是一个悲伤的日子,你的生日,是一个被爱意注满的日子。"
远处新年的钟声悠扬响起,宋允转过头,对温述露出一个温暖至极的笑容:
“而且,还挺巧的。”
温述抬头看他。
宋允继续说道:“一月刚好是南极极光最活跃的时候,而且,我的生日是3月4日……”
他对温述笑:“刚好是极光季的尾声。”
温述看着他的眼睛,宋允的眼睛很干净,没有怜悯,也没有刻意的安慰,只是轻声说:
“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一定要一起去看。”
“从你的生日,到我的生日。”
“从极光开始,到极光结束。”
那一刻,温述忽然觉得,沧澜江的夜风,似乎也没那么冷了。她心里某个结痂的伤口,也正在一点一点,慢慢软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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