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的答案

霜降过后,向日葵的秸秆渐渐枯黄,花盘低垂,像一个个盛满故事的陶罐。晓棠蹲在花田边,把成熟的种子轻轻抖落在竹篮里,指腹沾着细密的绒毛——这是曾外婆苏念留下的习惯,每年这个时候,要把最饱满的种子选出来,一部分留作来年播种,另一部分装进小布袋,分给来画室的孩子们。

“妈妈,曾曾外婆的种子会开出会笑的花吗?”六岁的小星仰着小脸问,手里攥着支蜡笔,裤脚沾着泥土。她刚在画纸上画了片奇怪的花田,每朵向日葵的花盘上都画着弯弯的眼睛。

晓棠把一粒种子放在女儿掌心:“会啊,你看这花纹,像不像曾曾外婆笑起来的样子?”种子的纹路确实像极了苏念日记里画的眉眼,弯弯的,带着暖意。

小星的蜡笔突然掉在地上,滚到画室门口的旧藤椅底下。她钻进去捡时,手指碰到了个硬物——是个铁盒,盒身锈迹斑斑,上面刻着个模糊的“熠”字。

“妈妈,这里有东西!”

铁盒打开的瞬间,一股陈旧的纸香漫出来。里面没有金银,只有一叠泛黄的信,信封上的字迹属于江熠:“给念念的第三十六封信”“给念念的第七十二封信”……最上面那封没有信封,是苏念的笔迹,写在张画纸背面,画着两个简笔画小人,一个举着画笔,一个捧着花,旁边歪歪扭扭地写:“江熠说,等这些信攒够一百封,就娶我。”

晓棠数了数,刚好九十九封。

最后一封信藏在盒底,是江熠晚年写的,纸页已经脆化。他的字迹抖得厉害,却依旧工整:“念念,今天整理画室,发现你偷偷藏起来的药瓶。你总说膝盖不疼,却在夜里偷偷揉腿。这第九十九封信,我不写情话了,只盼来生我们还能在画室相遇,这次换我做你的药,你做我的向日葵。”

晓棠的眼泪滴在信纸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墨迹。她突然想起爷爷林墨说过,曾外公江熠晚年总坐在藤椅上发呆,手里攥着个空药瓶,谁也不知道那是苏念的。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小星指着画纸背面的简笔画:“妈妈,这个举画笔的人,是不是曾曾外公?他手里的笔,和爷爷给我的那支一样!”

晓棠顺着女儿的手指看去——画里举画笔的小人,笔杆上刻着个“念”字。这支笔现在就在小星的画架上,是林墨去年送的生日礼物,笔杆被磨得光滑,刻字却依旧清晰。

“是呀,”晓棠把种子倒进布袋,“曾曾外公的笔,曾曾外婆的种子,都是会发芽的故事哦。”

这时,画室的木门被推开,一群孩子涌进来,手里举着各式各样的容器——有玻璃瓶,有铁皮盒,还有用芦苇杆编的小篮子。他们是附近孤儿院的孩子,每年这个时候都来领种子,这是晓棠延续了苏念的约定。

“晓棠阿姨,今年的种子比去年香!”扎羊角辫的女孩举着篮子跑过来,她的画曾被晓棠挂在画室最显眼的地方,画的是片会飞的向日葵。

晓棠给每个孩子的容器里都装了种子,额外多放了两颗:“这是曾曾外婆说的‘双倍好运’。”孩子们的笑声撞在画室的玻璃上,像雨滴跳着舞,惊起了檐下的麻雀。

小星突然指着窗外叫起来:“妈妈你看!曾曾外婆在笑!”

晓棠抬头,夕阳正落在花田尽头,枯黄的花盘在风中转动,每一道纹路都被镀上金边,确实像无数双含笑的眼睛。江熠和苏念的画像挂在画室正中,画里的两人并肩站在花田,风吹起他们的衣角,和窗外的花田连成一片,仿佛他们从未离开。

夜里,晓棠把新收的种子摊在画室的长桌上,小星趴在旁边,用彩绳把种子串成项链。“这样曾曾外婆就能一直陪着我啦。”她把项链戴在脖子上,种子的纹路硌着皮肤,像个温暖的印章。

晓棠拿起那第九十九封信,轻轻放进铁盒,再把今年选出的种子倒进去一半。“还差一封,”她对空气轻声说,“这封信,就让花田来写吧。”

铁盒被埋在画室门口的老梧桐树下,旁边是苏念和江熠的合葬碑。晓棠在碑前放了束刚开的雏菊,花茎上系着小星画的画——四个小人手拉手,站在会笑的向日葵中间。

“曾外婆,曾外公,”她摸着碑上的名字,“你们看,种子长大了,故事也长大了。”

风吹过花田,干枯的花盘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回应。远处的城市亮起灯火,画室的灯也一直亮着,窗台上的向日葵幼苗正在伸展茎叶,朝着光的方向,像无数个正在生长的答案。

那些被分出去的种子,会在不同的土壤里发芽;那些写在信里的约定,会在花开时被重新朗读;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爱,会变成阳光、雨露、泥土里的养分,让每个春天都长出新的故事。

这大概就是苏念和江熠留下的最后答案——爱不是锁在盒子里的信,是撒在风里的种子,只要有人记得,就永远不会枯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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