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一线生机

# 我是姜瓷忧。

他沙哑的声音如同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狠狠扎进我的心口。他说他骗了我,他不是好人,让我快走,不要连累南川。

那一瞬间,巷弄里污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我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脏骤然沉入谷底的声音。可那下坠的感觉只持续了一瞬,便被一股更汹涌、更决绝的情绪所取代。

连累南川?

我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那双曾经盛满星河的灰瞳此刻只剩下死寂的灰烬,却依然固执的将我往外推。我看着他满身的伤痕,看着他被折断的傲骨,再想到他刚奋不顾身护住我的样子……

我的南川,我的皇兄教我的是非善恶,不是在绝对的强权面前舍弃一个善良且无辜的灵魂。

“我姜瓷忧今天定要带走他!”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激起千层涟漪。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砸在侍卫统领那张阴鸷的脸上。

侍卫统领的脸色骤然一沉,眼神中杀意毕现,但碍于我是南川公主的身份,还是强压着怒火:“公主殿下,叙祈焱乃我西延要犯,罪该万死!还请您不要插手此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的话音未落,我便感到身后的人身体一僵。叙祈焱似乎想要挣脱我的保护,声音里满是感动与焦急:“……公主,听我说,我不值得你这么做。”他抓着我手臂的力道很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决,“你是南川的希望,不能因我而毁了自己。”

我反手将他的手握的更紧,指尖能感受到他冰冷的皮肤和因虚弱而起的轻颤。我没有回头,只是死死的盯着侍卫统领,一字一句地反问:“不客气?好啊,你大可以试试,今日你若想伤他,便从我姜瓷忧的尸体上跨过去!”

此言一出,连我自己都为这股决绝感到心惊。巷口的风仿佛都停滞了,周围的士兵们面面相觑,握着刀柄的手紧了又松。

侍卫统领的瞳孔骤然紧缩,显然没料到我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竟能说出如此刚烈的话。短暂的犹豫后,他脸上的神情恢复了狠厉:“公主殿下,莫要逼我!我等职责所在,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将叙祈焱带回!”

他身后,明晃晃的刀剑齐刷刷的举起,剑锋反射着巷口微弱的光,冰冷而肃杀。我感到身后的人呼吸一致,随即,一声夹杂着绝望与悲怆的低吼在我耳边炸开:“你为何如此固执!我叙祈焱早已是废人一个,不值得你用生命去冒险!”

他的声音在颤抖,那是我从未听过的脆弱。我心中一痛,却也因此更加坚定。拼了性命是吗?好啊。

电光火石之间,我趁着离我最近的一名侍卫愣神的功夫,猛地出手,抽出了他腰间的佩剑!

“锵--”

清越的剑鸣声划破了对峙的死寂。冰冷的剑锋在我的操控下,稳稳地抵在了自己白皙温热的脖颈上。那金属的凉意透过皮肤,激起一阵战栗,但我握剑的手却没有丝毫颤抖。

“拼了性命是吗?好啊。”我迎着侍卫统领惊骇的目光,语调平静得可怕,“三国皇帝对我姜瓷忧,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若我姜瓷忧今日死在你西延的 土地上,南川会如何,北漠会如何,中都又会如何,你敢试试吗?如今的东瀛和西延,还能敌得过中都、南川、北漠三国吗?”

我口中的三国,是我最大的底气。因为我的存在,南川与北漠、中都的联盟,坚不可摧。

侍卫统领的脸色瞬间由黑转白,在由白变得毫无血色,额上的冷汗如同雨点般滚落。他惊恐地看着我颈间的剑锋,连忙挥手,声嘶力竭的喊道:“放下武器!都放下!”

士兵们闻声,迟疑的收回了刀剑。

“公主殿下息怒!有话好说!”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向前几步,声音里满是哀求,“只要公主殿下,放下剑,一切都好商量。”

我能感觉到,身后那具僵硬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叙祈焱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与颤抖,几乎不成调:“……别做傻事!”

我甚至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出他此刻灰瞳中翻涌的惊涛骇浪。那是一种混杂着痛苦、感动与恐惧的复杂情绪,仿佛我颈间的剑,也同样抵在了他的心上。

“我不值得你这样……”他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我没有理会他,只是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侍卫统领,重复道:“我姜瓷忧今日定要带他走!”

豆大的汗珠从侍卫统领的额角滚落,他在皇权与三国威压之间苦苦挣扎,最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扑通”一声彻底跪倒在地:“公主殿下,您这是为难小人啊!”

他偷偷瞥了一眼我身后的叙祈焱,咬了咬牙,似乎还想做最后的挣扎:“除非……您能拿出更有力的凭证,或是皇上的特赦,否则……小人实在不敢放行!”

我听到叙祁焱在我身后低声说:“……公主,莫要再逼他了,否则……恐生变故。”

我知道,他既渴望着一线生机,又害怕我因此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看着侍卫统领那张写满挣扎的脸,心中一片冰冷。多说无益。

我手腕微微一动,冰冷的剑锋瞬间划破了劲间娇嫩的皮肤。一道细微的刺痛传来,随即,一律温热的液体缓缓渗出。

“想清楚了吗!”我厉声喝问。

一滴鲜血顺着剑刃滑落,在昏暗的光线下,红得触目惊心。

“公主殿下千万别!”侍卫统领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膝行着向前几步,脸色惨白如纸。他看着我脖子上那道殷红的血痕,终于彻底崩溃了。他权衡再三,最终压低了声音,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罢了罢了!今日算我失职,公主殿下快带他走!走的越远越好!”

话音刚落,我的衣袖便被一股力量紧紧拽住。叙祁焱的瞳孔剧烈震颤着,那里面有惊、有痛,更有我读不懂的深沉情绪。他哑声道:“莫再伤自己,我们走。”

他强撑着残破的身躯站起来,每一个动作都仿佛踩在刀尖之上,剧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起,但他却努力走得快些,似乎生怕那统领下一秒就会反悔。

我丢开剑,赶紧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对那侍卫统领命令道:“给我两匹马!”

“是,是!”侍卫统领立刻示意手下牵来两匹高大的骏马,眼睛却始终死死盯着我,生怕我再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马被牵到面前,叙祁焱看了看马,又看了看我,低声道:“……公主,一会儿上马后,你只管向前跑,不要回头,也不要管我,知道吗?”

他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心头一酸,将一直攥在手心的南川令牌塞进他冰冷的手中:“你先走,去南川,找我皇兄。”

他接过令牌,那温润的玉石在他布满薄茧和伤痕的手中,显得格外突兀。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不,公主,我们一起走。”

他强撑着走到一匹马前,用尽全力,艰难的翻身上马。那个动作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伏在马背上剧烈的喘息着,却还是固执地向我伸出了手。

“……上来,我带你走。”

月光下,他银白的长发凌乱的披散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但那只灰色的丹凤眼中,却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倔强的光芒。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也不是任人欺凌的阶下囚,只是一个拼尽所有,想要保护自己恩人的人。

我的眼眶一热, 不再犹豫:“好!”

我利落地翻身上马,稳稳的坐在他的身后。他感觉到我的动作,身体微微一震,立刻握紧了缰绳。

“公主,抱紧我。”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我伸出双臂,紧紧环住他精瘦的腰。他的身体很冷,隔着单薄的衣料,我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嶙峋的骨骼和压抑的喘息。他扬起马鞭,骏马发出一声嘶鸣,如离弦之箭般向前冲去。身后的侍卫们在巷口怔怔地看着,终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

风声在耳边呼啸,长安城的灯火被我们飞速的甩在身后。跑出很长一段路后,叙祁焱回头看了一眼,确认无人追赶,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他伏在马颈上,声音里透着疲惫:“……公主,再坚持一下,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西延境内了。”

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贴着我手臂的衣料,渐渐被某种温热的液体浸湿。是血。

“你还能撑得住吗?大哥哥。”我担忧的问。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滑落,沿着清瘦的脸颊滚入衣领。他的脸色在月光下惨白如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痛楚,却仍旧咬着牙,轻轻点了点头:“……撑得住。”

他抬眼望向远方,辨认着方向,声音越来越虚弱:“前方不远,就是南川边境,到了那里,你就安全了。”他的身体开始有些摇摇欲坠,却还是努力的控制着马匹,“公主,等会儿若我撑不住了,你就独自前行,不要管我,记住了吗?”

“不可能!”我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大哥哥,忧儿不会丢下你不管不顾!”

“忧儿……”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唇齿间细细品味,苍白的唇角竟然微微扬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好,那便一起走。”

话音刚落,他忽然闷哼一声,身体剧烈的一晃,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去。他急忙死死拽住缰绳,才勉强稳住身形。“……公主,抱紧些,我可能……要慢些了。”

我知道,他那边废弃的足筋,在长时间的骑马颠簸下,伤口定然是裂开了。那不断渗出的鲜血,正一点点带走他的体温和生命。

“大哥哥,我来骑马,你抱住我!”我当即立断,从他手中接过缰绳。

他本想拒绝,但身体却不听使唤的又是一晃,最终只能无力地点头:“……好,辛苦公主了。”

他小心翼翼地松开缰绳,双手轻轻环住我的腰,将头疲惫的靠在我的肩上。滚烫的呼吸喷洒在我的颈窝,带着灼人的温度。

“抱紧我!”我催促道,双腿一夹马腹,骏马再次提速。

“嗯。”他依言收紧了双臂,将脸埋进我的颈窝,仿佛在汲取最后一丝力量和温暖。我听到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公主,若有来世,叙祁焱定当粉身碎骨,以报今日之恩。”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阵阵发黑,却依然强撑着问道:“还有多远……到南川?”

“驾!”我不敢回答,只能用尽全力策马狂奔。

**********

我是叙祁焱。

我的意识漂浮在一片无尽的黑暗与痛苦之中。冰冷,是唯一的感觉。刺骨的寒意从断裂的足筋处蔓延开来,侵蚀着我的四肢百骸,仿佛要将我的灵魂也一并冻结。仇恨、屈辱、不甘……这些曾经支撑着我在泥沼中苟延残喘的情绪,此刻也变得模糊而遥远。

我想,就这样沉沦下去,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可就在这时,一抹温暖透过层层冰冷,烙印在我的后背上。那温暖如此真实,带着少女清甜的馨香和坚定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像一双有力的手,死死拽住我在不断下坠的灵魂。

我从未想过,自己这样的人,也会有被人护在身后的一天。更没想过,护着我的,会是这样一个不染尘埃的、娇弱的少女。

当那冰冷的剑锋划过她脖颈的皮肤时,我的心脏仿佛被一同划开。那瞬间尖锐的刺痛,远比我身上任何一处伤口都要来得猛烈。我看着那滴鲜血,感觉自己的世界在那一刻轰然崩塌。我这一生,杀人如麻,见过尸山血海,却从未像那一刻般恐惧。

我怕她会死,为了我这个废人。

颠簸的马背上,我靠着她的背,感受着她的体温,听着她在风中急切的呼吸和压抑的哭声。伤口的剧痛和彻骨的寒冷都已远去,只有她的名字--“忧儿”,在我混沌的脑海中反复回响。

这个名字,像一道光,驱散了无边的黑暗;又像一味药,抚平了蚀骨的伤痛。它成了我对抗死亡的最后一道执念,一个我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

我是姜瓷忧。

“大哥哥,坚持住啊!”我带着哭腔的喊声将他从混沌中惊醒,也让我自己的视线变得模糊。

我能感觉到,他环在我腰间的手臂越来越无力,身体的重量几乎全都压在了我的身上。他的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停止。

“莫哭,忧儿……”她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声音轻若游丝。

前方,一块巨大的石碑在月光下显露出轮廓,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两个大字:南川。

界碑!是南川的界碑!

“大哥哥,我们到了!你看,是界碑!”我欣喜若狂,声音都在颤抖。

他似乎也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努力的抬起头,那只灰色的瞳孔艰难的聚焦,望向那近在咫尺的石碑。他拼尽全力,断断续续的说:“过了界碑……你就……安全了……”

他的身体如坠冰窖,那种冰冷的感觉正飞速蔓延至全身,声音也越来越微弱:“我……可能……真的撑不住了……”

“大哥哥!撑住啊!忧儿求你!”我的眼泪终于决堤,混合着风声,破碎在夜色里。

我的哀求像一束微光,将他从黑暗的深渊边缘又拉回了些许。他灰暗的瞳孔里,映出我泪流满面的脸。

“忧儿……别哭……”

骏马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纵身一跃,稳稳的越过了那道象征着生与死的界碑,踏入了南川的土地。

那一瞬间,我感到身后的人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

他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在我耳边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我……好想……睡一会儿……”

话音刚落,还在我腰间的手臂骤然滑落,他高大的身躯再无支撑,重重的向后倒去,彻底失去了声息。若不是我死死的拉着他,恐怕他已经摔下马背。

“大哥哥--”

我凄厉的呼喊着,响彻在南川寂静的夜空下,声嘶力竭,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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