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骸(2)终
6.真相的重量
林栀在空荡荡的病房里呆立了很久,直到护士来整理床铺,才意识到沈倦真的走了。那张写着“谢谢。保重”的字条被她攥在手里,皱得不成样子。
她冲出医院,第一个想到的是去找程砚。在程砚租住的公寓里,她看到了满墙的天文照片和研究笔记,其中不少都标注着“程曦”的名字。
“你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些,对不对?”林栀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发抖。
程砚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桌上的文件:“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比如,你父亲不仅陷害了沈明宇,还间接导致了程曦的自杀。”
他抽出一份泛黄的实验记录:“三年前,程曦发现了你父亲论文中的数据造假。在他准备举报的前一天,收到了匿名威胁。”
林栀接过那份文件,手指止不住地颤抖。那是她父亲的笔迹,她再熟悉不过。
“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
“因为我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程砚的眼神深邃,“等所有人都体会到那种绝望,哈哈!”
与此同时,沈倦在长途汽车站等待着去往西北的班车。奶奶的骨灰盒被他小心地抱在怀里,那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牵挂。他想起昨晚在医院天台,程砚给他的那个U盘。
“这里面有全部证据,”程砚当时说,“足够还你父亲清白。”
“代价是什么?”
“我要你永远离开这里,永远不见林栀。”
沈倦闭上眼睛,想起林栀那双总是带着忧虑的眼睛。他早就知道,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家境的差距,还有上一代人种下的仇恨。
陆嘉辰找到林栀时,她正独自坐在天文台的台阶上哭泣。
“我都知道了。”他在她身边坐下,“我父亲和你父亲是多年的合作伙伴,有些事...我早就有所耳闻。”
林栀抬起头,泪眼朦胧:“你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我以为我可以保护你。”陆嘉辰苦笑,“现在看来,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原来,陆父也参与了当年的阴谋。为了利益,他们联手毁掉了一个优秀的天文学家,也毁掉了两个年轻人的未来。
苏念在画室里烧掉了最后一幅关于沈倦的画。火焰吞噬画纸上清瘦的侧影时,她接到了母亲的电话——父亲再婚了,对方是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女孩。
她突然理解了沈倦的选择。有时候,离开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太爱,爱到宁愿自己承担所有痛苦。
那天晚上,五个人不约而同地来到了天文台。这是竞赛前的最后一夜,也是他们青春里最后的相聚。
7.最后的星光
天文台顶楼,五个人相对无言。明灭的星光洒在他们身上,仿佛在为这场无声的告别奏响序曲。
程砚第一个开口:“明天,我会把所有的证据公之于众。”
林栀猛地抬头:“那我父亲...”
“他会为他做过的事付出代价!”程砚的声音冰冷,"就像我哥哥一样。"
沈倦始终沉默着。他望着远方的星空,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话:“阿倦,你要记住,真相就像星星,即使被乌云遮蔽,也永远不会改变。”
陆嘉辰打破了沉默:“我决定出国了。父亲的公司...已经不值得我继承。”
苏念轻声说:“我要去法国学艺术。这里...有太多不想记住的回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林栀身上。
“会留下来。”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替我父亲...赎罪。”
沈倦终于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有理解,有不舍,有遗憾,还有一丝释然。
第二天,一场轩然大波席卷了整个学术圈。林文渊教授被爆出多项学术不端行为,连带牵扯出三年前的旧案。沈明宇的名字终于得以正名,可惜他再也看不见了。
沈倦坐在开往西北的火车上,看着手机里不断跳出的新闻推送,默默关掉了手机。窗外是广袤的荒原,就像他此刻的内心,空旷而寂寥。
林栀站在学校的天文台上,看着父亲被带走的背影。她没有哭,因为她知道,这是他们必须面对的结局。
陆嘉辰在机场告别时,给了林栀一个用力的拥抱:“照顾好自己!”
苏念的飞机起飞前,给每个人都寄了一幅画。画上是五个人坐在天文台顶楼的背影,星空璀璨,却透着说不出的哀伤。
程砚在整理哥哥的遗物时,发现了一封未寄出的信。信上是程曦清秀的字迹:“我知道真相可能会伤害很多人,但隐瞒真相会伤害更多人。”
青春散场,每个人都选择了自己的道路。只是那些曾经闪烁在星空下的梦想和爱恋,都成了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8:五年之约
五年后的巴黎,苏念的个人画展《星骸》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画展入口处挂着她最满意的一幅作品——五个少年的剪影,站在天文台上仰望星空。
“这幅画背后一定有个悲伤的故事。!收藏家这样评价。
苏念只是微笑,没有回答。有些故事,只适合埋在心底。
与此同时,在西北的一个小山村里,沈倦正在给孩子们上天文课。这里的星空清澈明亮,是他从未在城市里见过的美景。
“沈老师,北极星真的永远不会变吗?”一个孩子问。
沈倦望着窗外的星空,轻声说:“会的。只是它的变化太慢,慢到我们的一生都看不到。”
下课后,他在学校的信箱里发现了一份展览邀请函,是苏念寄来的。附信很短:“我们都到了,只差你。”
陆嘉辰在纽约的金融圈已经小有名气。他穿着昂贵的手工西装,坐在摩天大楼的办公室里,却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块。收到画展邀请时,他正在准备一场重要的并购案。
“我要请假。”他对助理说,“回中国。”
助理很惊讶:"可是这个案子..."
“推掉!”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程砚成了一名律师,专门接手学术不端的案件。五年间,他帮助了十几个像他哥哥一样的年轻人。收到邀请函时,他刚刚赢了一场重要的官司。
林栀在父亲入狱后,独自一人生活。她拒绝了所有帮助,靠着翻译天文文献维持生计。每天深夜,她都会到天文台坐一会儿,那里有她全部的青春记忆。
画展的开幕日,四个人在巴黎重逢。时光在他们身上都留下了痕迹,唯有那份深藏在心底的情感,依然鲜活。
“他还好吗?”林栀轻声问。
苏念摇摇头:“我寄了邀请函,但他没有回复。”
陆嘉辰看着林栀消瘦的脸庞,心疼却无能为力。有些伤口,时间也无法治愈。
程砚带来了一本影集,里面是他在各地拍摄的星空照片。在最后一页,是西北那片纯净的夜空。
“他一直在那里。”程砚说。
画展的最后一天,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展厅门口。沈倦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笔记。
“抱歉,山路不好走,来晚了。”
林栀的眼泪终于落下。五年的思念,五年的等待,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9.回不去的曾经
五个人在塞纳河畔的咖啡馆坐下,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只是每个人都清楚,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我下个月结婚。”陆嘉辰突然说,“对方是家里安排的。”
众人都愣住了。
“恭喜。”沈倦率先举杯。
苏念轻声说:“我也有件事要宣布...我确诊了抑郁症,需要长期治疗。”
程砚放下咖啡杯:“我准备去非洲做无国界律师。那里有很多需要帮助的人。”
林栀一直沉默着。她知道,这次重逢之后,大家又要各奔东西。而她和沈倦之间那道看不见的鸿沟,依然存在。
晚上,沈倦和林栀沿着塞纳河散步。五年的时光在他们之间划下了难以逾越的距离。
“你恨我吗?”林栀问。
“从来没有。”沈倦停下脚步,“我知道你和你父亲不一样。”
“那为什么...”
“因为我们都回不去了。”沈倦望着河面上闪烁的灯光,“那个在天文台下看流星的夜晚,那个在旧书店里借书的午后,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林栀明白他的意思。即使真相大白,即使误会消除,那些伤害却真实存在,无法抹去。
第二天,沈倦提前离开了巴黎。他在林栀的枕头下留了一封信:
“林栀,我还是要回西北去。那里的孩子需要我,就像当年的我需要一个指引方向的北极星。
愿你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陆嘉辰的婚礼很盛大,新娘是个温柔娴静的女孩。他在说“我愿意”的时候,不自觉地看向了宾客席上的林栀。
苏念住进了疗养院,她的画风变得更加灰暗。医生说,她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康复。
程砚去了战火纷飞的非洲,在那里,他找到了人生的新意义。
而林栀,终于拿起了望远镜,继续父亲未完成的研究。只是每次仰望星空时,她都会想起那个沉默的少年,和他眼中倒映的星河。
10.星骸
又过了五年。
林栀的研究获得了国际奖项,她站在领奖台上,感谢了很多人,包括那个“教会她仰望星空的人。”
陆嘉辰成了两个孩子的父亲,家庭美满,事业成功。只是夜深人静时,他还会想起那个扎着马尾辫、说起星星时眼睛会发光的女孩。
苏念在疗养院去世,她的最后一幅画叫《重生》,画上是五个少年手牵手走向星空的背影。
程砚在非洲的难民营里建立了第一所天文学校,他说,这是替哥哥完成的梦想。
而沈倦,永远留在了西北的那个小山村。在一次山体滑坡中,他为了救学生,被埋在了废墟下。
林栀得知消息时,正在调试新的天文望远镜。她怔了很久,然后继续工作,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直到深夜,她独自来到天文台,望着西北方向的星空,终于放声大哭。
后来,她在沈倦的遗物中找到了那本笔记。最后一页写着: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依然会选择在那个雨夜,为你取下那本《天体物理导论》。因为遇见你,是我贫瘠生命里最亮的星光。”
林栀把骨灰撒在了天文台周围。她说,这样他就能永远看着他最爱的星空了。
某个晴朗的夜晚,一颗新的小行星被命名为“星骸”。发现者在命名理由中写道:
“纪念那些在追寻真理的道路上逝去的灵魂,他们如同星骸,即使燃烧殆尽,依然照亮后来者的路。”
林栀站在天文台下,望着那颗以他们故事命名的小行星,轻轻地说:
“再见,我的少年。”
星光依旧,青春已逝。他们都成了彼此生命里,永远无法触及的星骸。
番外
沈倦视角
我童年的记忆,总是带着旧纸张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母亲在我五岁那年离开了。我记得她提着行李箱站在门口,蹲下来对我说:“阿倦,妈妈要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那时我不懂什么是幸福,只知道从那以后,父亲的书房总是亮灯到很晚。
父亲是个天文学家,收入微薄却痴迷星空。每个晴朗的夜晚,他都会带我去天台,指着北斗七星说:“阿倦,你看,就算迷路了,星星也会指引方向。”
十岁那年,父亲被指控学术造假。我记得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烧掉了所有的研究手稿。灰烬从门缝里飘出来,像一场黑色的雪。三个月后,他从研究所的天台跳了下去。整理遗物时,我发现了他留给我的纸条:“阿倦,对不起,爸爸找不到北极星了。”
奶奶把我接回了家。她的退休金很少,却坚持让我继续读书。每天晚上,她都在灯下做手工,针线穿过布料的声音,成了我少年时代最安心的催眠曲。
高二那年,奶奶病了。我在“拾光”旧书店找到一份兼职,老板是个慈祥的老人,总让我把卖不出去的书带回家看。就是在那里,我遇见了林栀。
她总是借同一本《天体物理导论》,却从来不看。后来我才知道,她父亲就是当年指控我父亲的人。
西北的星空很美,孩子们的眼睛比星星还亮。我教他们认星座,讲银河的故事,却从不讲自己的故事。
去年奶奶去世前,拉着我的手说:“阿倦,不要恨,恨太沉重了,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可是奶奶,没有你们的路,真的好长……
林栀视角
日记的片段
5月19日 晴
今天又在书店见到他了。他还是那么沉默,像一尊不会融化的冰雕。我不敢告诉他,我父亲书房的抽屉里,锁着关于他父亲的秘密。
我的童年是在各种补习班和才艺课上度过的。母亲是钢琴家,父亲是天文学教授,我必须在每个领域都做到最好。
七岁那年,我因为数学考了98分被关在书房一整夜。父亲说:“林栀,你必须完美,不能有任何瑕疵。”
十三岁,我偷偷养了一只流浪猫,被母亲发现后送到了收容所。她说:“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不配进我们家的门。”
遇见沈倦那天,我正从一场无聊的宴会上逃出来。他站在旧书店的梯子上,阳光在他身上镀了层金边,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心动。
可是父亲说:“那个孩子配不上你。”
母亲说:“你的婚姻必须是强强联合。”
现在父亲在监狱里,母亲去了国外。我终于自由了,却不知道该怎么飞翔。
昨晚梦见了沈倦,他站在西北的星空下,对我说:“林栀,飞吧。”
可是我忘了怎么飞。
陆嘉辰:被预设的轨道
窗外又下起了雨,让我想起高二那个在旧书店躲雨的傍晚。
那时我刚结束篮球训练,抱着湿透的球闯进“拾光”,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书架前的林栀,和正在梯子上整理书籍的沈倦。她仰着头问他《天体物理导论》的位置,眼神里带着我从未见过的专注。
那一刻,我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
从小到大,我的人生就像父亲经营的企业,每一步都要精准规划。六岁学钢琴,八岁练网球,十二岁开始跟着父亲出席各种商业酒会。父亲总说:“嘉辰,你要记住,你代表的不只是自己,还有整个陆家。”
高一那年,我偶然在天文社的活动室看见林栀。她正对着一架老望远镜出神,手指轻轻抚过镜筒,像在抚摸什么珍贵的宝物。从那以后,我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天文社,甚至说服父亲给学校捐了一批新的观测设备。
但我始终不敢靠得太近。
直到校庆前,我们五个被分到一组筹备天文竞赛。那天深夜,我回教室取落下的东西,看见林栀独自在画星空图。台灯的光勾勒出她的侧脸,那么认真,那么美好。
“怎么还没回去?”我问。
她吓了一跳,笔掉在地上。我弯腰去捡,看见画纸角落写着一行小字:“愿做你眼里的星光。”
那一刻我明白了,她眼里的星光,从来不是为我而亮。
父亲很快察觉了我的异常。某个周末,他把我叫到书房,桌上放着林栀家的资料。
“林教授确实很有声望,”父亲缓缓地说,“但他的研究方向太敏感,容易惹上是非。”
我沉默着。
“况且,”父亲抬眼,“我听说他女儿和那个特困生走得很近。”
竞赛前夜,我得知沈倦退赛的消息。在去医院看望他的路上,我遇见了程砚。
“别白费力气了,”程砚似笑非笑,“你给不了他想要的,就像你给不了林栀想要的。”
婚礼那天,我特意给林栀发了请柬。她来了,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裙子,坐在宾客席里,像一抹安静的月光。当我念誓词时,不自觉地望向她所在的方向。她微笑着,眼里有祝福,也有释然。
现在,我的儿子已经三岁了。前几天他指着星空问我:“爸爸,那颗最亮的星星叫什么?”
我把他抱到阳台,指着北方说:“那是北极星。”
“它为什么一直在那里?”
“因为它要指引方向。”
就像很多年前,那个女孩曾经指引过我的方向。
昨夜整理旧物,我翻出天文社的合影。照片背面,不知谁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愿我们都能成为自己的星光。”
我把照片放回原处,关上了储物间的门。
有些星光,注定只能遥望。但正是这些遥不可及的光,照亮过我年少时最真实的模样。
林砚视角
今天,“拾光”书店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她是个十二岁的女孩,抱着破旧的书包在天文书架前徘徊。我问她在找什么,她说:“我哥哥说,星星可以指引方向。他去年...去世了。”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转变的契机
五年前,我把所有证据公之于众后,并没有感受到预期的快意。林教授入狱那天,我在哥哥的墓前坐了一整夜。
“哥,我为你报仇了!”
可是风过松林,没有任何回应。
直到三个月后,我收到林栀的信。她没有为父亲求情,只是写道:“程砚,谢谢你让我父亲直面错误。但复仇之后,你找到平静了吗?”
那天我在书店里砸碎了一整排书架。当玻璃碎片散落一地时,我突然明白——我一直在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书店的重生
重新装修“拾光”时,我特意保留了那个天文书架。不同的是,我在旁边立了块牌子:”程曦纪念角”。
第一个来访的是沈倦。他默默整理着书架,把哥哥的旧手稿小心翼翼地放进玻璃柜。
“你不需要这样做。(我说。
他抬头看我:“我需要。为了你哥哥,也为了我父亲。”
渐渐地,这里成了天文爱好者的聚集地。林栀每周都会来给孩子们讲星座故事,陆嘉辰资助建立了"程曦奖学金",苏念的画作装饰着墙壁。
最让我意外的是林教授出狱后的拜访。他苍老了很多,在程曦的照片前深深鞠躬。
“对不起。”他说。
我本该感到痛快,却只觉释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