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回魂

酆都大帝的声音如沉钟般在殿宇间缓缓荡开,每一个字都像刻进了森罗万象的法则里:

  “神旨不可违。你返回人间,继续你的任务。”

  话音落下,一颗流转着粉紫色微光的仙丹自虚空中浮现,如一滴凝结的宿命,静静飘至冷曜面前。大帝的声音再度响起,无悲无喜,却字字如判:

  “此乃绝情丹,服下后断情绝爱。你可服下。待神旨终结,再定你罪。”

  未等冷曜回应,那仙丹忽如流星破空,直向他心口射去——没有触碰唇舌的机会,它已没入胸膛,化作一道灼热又刺骨的寒流。冷曜只觉心脏如被利刃贯穿、又似被生生摘去,剧痛瞬间攫取所有感知。他眼前一黑,堕入无边死寂。

  不知时间流淌了多久,意识才如从深海缓缓上浮。冷曜睁开眼,四肢沉如灌铅,魂魄却清明得可怕。他撑身坐起,环视四周——是六曹殿侧庭。三位身影正向他走来。

  地君最先上前,神色间带着罕见的忧切:“冷曜大人,您总算醒了。这绝情丹非同寻常,若非您道法深厚,怕是早已伤及筋骨、溃散元神。”

  天君随之颔首,目光转向身旁的冥君,缓声道:“见您无碍,我便汇报您先前所托之事——皆已办妥。顾心阳寿未尽,命中虽仍有坎坷,却可得善终,寿尽而寝。”

  冥君自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碧绿琉璃瓶,瓶中一缕柔光如呼吸般明灭。他递上前,低声道:“顾心离散的那缕生魂也已寻回,在此。”

  冷曜接过瓶子,指尖触到微温的琉璃。他面色无波,只漠然颔首,另一手下意识抚向心口——那里不再疼痛,却空得骇人。他起身,未发一言。

  就在足尖落地的刹那,周身衣袍无风自转,化作一袭深沉玄服;原本流泻的白发缩短为齐肩银丝,每一缕都似淬过冷月寒霜;双眸深处,悄然泛起极淡的冰蓝幽光,如封冻的湖面映不出任何倒影。

  “先走了,告辞。”

  话音未落,身影已凭空消散,只余殿中一缕极淡的寒意。

  地君望着他消失之处,良久轻叹:“情之一字,纵是冷曜大人……也难逃过。”

  冥君摩挲着手中玉笏,低声接道:“只不知这绝情丹,真能助他避开此劫否?”

  天君默然摇头,望向幽冥深处那不可见的至高殿宇,声音里透着深深的怅惘:

  “难。大帝早已推演出他必有此劫。如今这般相助,已是逆数而行。但愿冷曜大人……真能闯过这一关。”

  殿中寒气未散,如一段无解的谶言,静静弥漫在冥府的永夜之中。

  院子里的月光惨白,将小小的影子拉得细长。它已经第三次变成顾心的模样了——衣衫、甚至眉梢那点不易察觉的忧色都分毫不差。又打发走两拨来寻顾心的人已让它精疲力竭,最难缠的是那个叫张庆收,那双眼睛像鹰隼般锐利,几乎要穿透它变化出的皮囊。

  “冷曜大人……”小小对着空荡荡的院落喃喃,焦躁地来回踱步,“您快些回来吧……再来一次,我这点微末修为怕是真要耗尽了……”

  话音未落,夜风骤然一滞。

  玄色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院中,月光落在他的银发上,泛起一层冷冽的微光,那双眼里沉淀着极淡的冰蓝,再无往日的温度。

  “大人!”小小几乎要扑过去,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颤抖,“您可算回来了!我这边就要撑不——”

  冷曜没有看它。

  他已径直走向屋内,步履间连一丝多余的迟疑都没有。玄衣的衣摆拂过门槛,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床上,顾心静静地躺着,面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烛火在她脸上跳动,却唤不起半点生气。

  冷曜立在床畔,垂眸看着。

  心中一片寂静。没有抽痛,没有怜惜,没有那些曾如藤蔓般缠绕心口的悸动。绝情丹像一堵冰墙,将所有的波澜都隔绝在外——他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甚至对此感到一种近乎冷酷的满意。

  他取出那只碧绿的琉璃瓶,拔开塞子,默诵咒言。一缕柔和的微光从瓶口流淌而出,如被牵引的丝线,缓缓没入顾心眉间。紧接着,他摊开左手,掌心浮现出一团稀薄的雾霭——那是顾心离散的一魄。雾霭轻轻飘起,沉入她的心口。

  几乎就在同时,顾心的胸膛有了明显的起伏。苍白的脸颊逐渐透出淡粉的血色,紧蹙的眉宇也舒展开来,仿佛只是沉入了一场安恬的梦境。

  冷曜静静看了片刻。

  没有留恋,没有多余的一瞥。他转身走出房间,动作干脆得像完成了一件与己无关的差事。

  “走吧。”他对守在门外的小小说,声音平静无波。

  小小愣住了,仰头望着他。那张熟悉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冰蓝的眼眸像结了霜的湖面,映不出任何倒影。它张了张嘴,想问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头,轻声应道:“……是。”

  月光下,一高一矮两道影子掠过庭院。冷曜没有再回头,玄色的身影融入夜色,如同从未在此停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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