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可惜这份“清净”在今天被打破了，打破它的还是个小姑娘？！
“都起来。”倚影卫命令道。直到家丁们都起来，他才发现他们个个鼻青脸肿，看来不速之客的拳头还挺硬。这些家丁的本事虽远不及她跟少爷，但对付一个小姑娘也该绰绰有余，如今却狼狈至此，倚影卫不禁皱眉道，“是个小姑娘？”
家丁们忙点头。
“确定人是往这边来了？”
“确定，我们追到这里时还见了她在西回廊上飞奔，您知道西回廊只通往梅林，我们离她并不远，谁知转眼间回廊上便没了她的踪迹，您没见着有人往梅林这边来？”
柳寻鸢忍不住道：“我今天一中午都在梅林躺着，除了倚影卫跟你们，再没瞧见其他人。”
家丁们面面相觑，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怎地会凭空消失？”
“莫不是来了个妖精？”
“这世上哪来的妖精！也许是江湖上会变戏法的妮子！”
“好了，都莫要乱猜了，或许只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倚影卫制止了他们的嘀咕，“你们再多喊些人来，在府中彻底搜查一遍，任何角落都不可放过。”
“是！”众人领命而去。
寒风又起，气温比方才更低了些许。
倚影卫立于梅林前，四下环顾，却未见异常，不禁皱眉道：“他们几个的眼力素来不差，既这么说，人必是往这头来了……”
柳寻鸢也摆出个登高望远的姿势，左右看了半晌，所见之处无半个人影，不禁埋怨：“要我说呀，人家皇宫大，可人也多呀，进个苍蝇也能立马拍死，你们坠府也大，人却小猫两三只，真要闯进个不怕死的，你们光抓人便是大海捞针了，我瞧着都累。”
“不说帮忙，还讲这等闲话。”倚影卫瞪他一眼，“来者既是个小姑娘，想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许是仰慕少爷的哪家小姐犯了痴，弄出这等闹剧。”
“不以貌取人不是你们江湖老油条们最常告诫他人的一条么。”柳寻鸢跳到她面前，指着自己，“可别看不起小年轻哟。”
倚影卫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好几下才道：“你不过是看起来像个‘小年轻’，是吧？”
“倚影卫，我一直以为你不会是随便说人家是老妖怪的好人。”
“我没说你是老妖怪啊。”
“你心里已经这么想了！！”
“我没有，不过是照你之前所交代的身家底细推测了一番。”
“等一下。”他叫住她，仍是气鼓鼓的样子，“你们的梅林里只种梅树吗？”
倚影卫愣了愣，心说这小子今天怕是吃坏了肚子，怎的尽说些没头没脑的话。
“既是梅林，自然只种梅树，不然何以称之为梅林。”她耐心回答。
“不见得吧。”柳寻鸢朝身旁的梅树努努嘴，视线落到树根处，“那这是啥？”说罢，扔了一把黑灰下去。
倚影卫顺着他的目光瞧去，那枝干虬曲的梅树下，却不知何时多了一株矮矮小小的树，身量不足二尺，纤细稀疏的树枝上只顶着零星几片暗红色的叶子，从叶片形状来看，似是一棵枫树。苗管家虽对花草树木了解不多，但也知世间常见的枫树大多笔直高大，离地数丈树冠横开几十尺的亦不罕见，而如此矮小不起眼，稍不留神便从视线里漏掉的品种，确实从未见过。
她走近细瞧，满脸疑惑：“谁如此恶作剧，在梅林之中种枫树？”她又思索一番，不太肯定地自言自语，“方才来梅林时未见有此物啊……敢坏坠家规矩，在老爷夫人留下的梅林里胡来？”
“啊？不是你们自己种的呀？”柳寻鸢瞪大眼睛，“那就怪了，难不成还能自己从土里冒出来？”
倚影卫摇头：“不可能是坠府里的人干的，这梅林等同于老爷与夫人的遗物，意义非同小可，这么些年众人皆悉心照顾，谁敢在此地乱种东西。”
“哦……”他蹲下来，双手撑在下巴上，盯着这棵来历不明的家伙，一本正经道，“也是，就算你们要种，也不会种一棵这么丑的枫树。”说着他伸出手指去戳了戳那小枫树的叶片，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不光丑，还脱发……就剩这么两三片叶子。”
普天之下，大概只有柳寻鸢有本事把一棵树都气到跳脚吧——如果这棵树听得懂的话。
而今天坠府里头最大的奇闻，是这棵树不但听懂了，还还嘴了。
“你才丑！你最丑！”
细细脆脆的声音饱含怒意地炸开在他面前，可前后左右并不见说话的人。
在场的若非见多识广胆大心细的倚影卫，怕是立刻就要吓死过去。
她只是紧皱起眉头，连退一步都没有，只看了看柳寻鸢：“你被骂了？”
“是啊，胆子可真大。”柳寻鸢装出生气的样子，还作势要揪掉那枫树的叶子，“反正也快秃顶了，索性帮你一把。”
“住手！”
地上的枫树呼一下消失在一团旋风般的白气里，眼见着要逃，却始终只能在梅树下的范围里横冲直撞，脱不得身。
“柳厨……”倚影卫盯着地面上之前被柳寻鸢随手扔到地上的黑灰，“方才你并非在发脾气吧？”
“我有那么小气吗？”他翻了个白眼，笑，“这些小东西顽皮得很，得不动声色地将它们关起来才好。”
恐怕它是真没多少力气了，来回折腾了没多久，速度越来越慢，最终气喘吁吁地匍匐于地，白气渐散，只有个身量娇小的姑娘跪地不起，一只手捂着心口，一只手撑住地，脸色煞白。
倚影卫定定神，对柳寻鸢道：“想来是她没错了，能将我们坠府家丁打得鼻青脸肿的，可不能是寻常的‘小姑娘’。”她顿了顿，“她……是妖怪？”
柳寻鸢点头。
“你……你是何人？”大约是缓过气来，那姑娘勉强爬起来指着柳寻鸢，“速速将我放出，否则必不饶你。”
柳寻鸢这才看清了来者全貌，瘦得一口气就能吹走，比乔阿普还要矮小半个头，深目高鼻小口，面目轮廓倒还看得过去，只是肤色像成天于烈日下劳作的村妇，又黑又粗糙，以世人素以“肤白胜雪”来形容美人的习惯，这丫头怕是此生与美人无缘，加上那一身土褐色的粗布衣裳，衬得她更加灰头土脸，仿佛在地下埋了三千年刚被人挖出来。
“我是谁？”柳寻鸢故意捋了捋刘海发丝，眉心蛇印红得像血。
“我为何要知道你是谁？”姑娘抬手狠狠砸向围困她的无形屏障，可无论花上多大力气都无法突破，“放我出去！我要见坠家少爷！”
柳寻鸢掩住嘴巴，小声对倚影卫道：“太年轻了，没见过世面。”
“好的，知道。”倚影卫心照不宣，绝不多问一句。
也不算是为了面子的谎话，天下妖怪千千万，有年纪的没年纪的，善良的凶恶的，聪明的缺心眼的，确实不能每个都认识她，但完全连听都没听说过赤鳞踏火人不可近的百舸山头号人物的，数量也不会太多，没吃过猪肉也得见过猪跑不是，好歹都是归百舸山管辖的家伙，对他有眼不识泰山的，要么是太年轻，要么是生来便过得狭小闭塞不知外头世界多精彩的，他猜这笨丫头大概是两者都占齐了。
“口口声声要寻坠家少爷……”柳寻鸢碰了碰倚影卫，坏笑，“该不是看上他们来抢亲的吧？你方才不也说许是哪家小姐对你家少爷起了痴心吗？可见这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吧？”
“什么时候了，你还调皮胡说！”倚影卫无奈叹气，“以前纵有姑娘倾心少爷，也是人，不是妖啊。”
“你们俩胡说八道什么！”那姑娘砸“墙”砸得累了，暂停歇息，耳朵却没闲着，愤愤然盯着他们，“谁抢亲？谁倾心？你们这儿到底是不是的晖阴河坠府？”
柳寻鸢倚影卫面面相觑，双双点头：“是啊。”
“那为何不许我进门？”她气得鼻尖都皱起来，“还要用妖术将我困在此处！”
“你一个妖怪，对妖术有什么偏见吗？”柳寻鸢想笑，“不过我那可是独门独派的封妖绝技，你八辈子都学不来的本事。”
“你教我我也不学！”姑娘嘴巴硬得很，身处劣势依然毫不低头，“我要见坠家少爷！我有事相求！”
倚影卫不禁头痛道：“这个……姑娘啊，咱们这儿是要讲规矩的，你若有是非要我们出面解决，得先递上名帖，写明你的出身来历与是非的来龙去脉，我家少爷看过之后才能决定见你不见。”
姑娘愣了愣，面上的愤怒被焦急取而代之：“没人同我讲过啊，而且我也不识字，不会写什么名帖。”说着说着便红了眼圈，越发自责起来：“怪我……都怪我没打听清楚，我以为见到坠家少爷亲口告诉他就行了……可我出来这么久了，若是见不到该怎么办。”
虽然少了几分美人难过时的楚楚可怜，但这般瘦小的，本尊都快秃头了的小妖怪，在寒风中孤立无援的样子，看了也怪不忍心的。
“这如何是好……”倚影卫看了看柳寻鸢，“按规矩是要打二十大板撵出去的。”
柳寻鸢眼珠一转，小声道：“要不破个例？”
“这……你确定她只是个无甚害处的小妖怪？”
“害处还是有的，那几个家丁不就被打了么……”
“正经点！！”
“正经点说，若她有大本事，早就把你家少爷抱走了，还需像个傻子一样戳在这里跟你我发脾气？”
“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