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跟个小奶猫一样
星华高中的阳光总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刺眼，透过教学楼的玻璃窗斜斜切进来，在许笙笙的数学课本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像被打碎的镜片，零散又晃眼。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课本边缘磨损的纸页，粗糙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
耳边还残留着数学老师讲函数时断断续续的余音，那些x与y的纠缠，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困在其中，却又抓不住任何实质性的内容。
来这所高中已经三个星期了，日子平淡得没有一丝滋味。除了日复一日在校园的各个角落徒劳地寻找那道反复出现的“神秘之音”，剩下的只有无处不在的陌生与疏离。
周围的一切都像是蒙着一层薄纱，看得见，却摸不透，她像一个误入他人世界的旁观者，始终无法真正融入。
下课铃骤然响起，尖锐的声音划破课堂的沉寂，教室里瞬间被喧闹填满。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人眉飞色舞地讨论着刚结束的数学课，有人叽叽喳喳地计划着周末要去的商圈，那些鲜活的笑声和话语，像一道道无形的墙，将许笙笙隔绝在外。
她默默地收拾好课本，第一时间看向斜前方的座位——江妍正低着头，笔尖在画纸上飞快地移动，墨色的线条在白色的纸上流淌，神情专注得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许笙笙知道，江妍最近在养一个很火的东西“oc”。那个画在话本上的动漫女孩，她见过好几次。
线条流畅利落，女孩怀抱着一把亮黄色的电吉他，琴身泛着细碎的光泽，眉眼间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自由劲儿，像极了江妍骨子里藏着的意气。
许笙笙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嘴角扯出一抹无奈的笑，指尖悬在半空，终究还是没有上前打扰。
曾经形影不离、连呼吸都能同步的两人，如今似乎也有了各自的小世界。江妍的世界里，除了学习，多了画笔和创作的热情；而她的世界，依旧只有堆积如山的课本，和无边无际的沉默。
她起身走出教室，想趁着课间的十分钟，再转转这所依旧陌生的“新学校”。
星华高中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伙食倒是比初中好了不止一个档次，食堂的红烧肉软糯入味，汤汁浓郁，青菜也带着刚采摘的新鲜脆嫩，称得上是“山珍海味”。
可这里的人却复杂得多，不乏那些没有成绩、全靠家里资金进来的学生。他们穿着限量款的名牌球鞋，背着最新款的书包，说话时语气张扬，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优越感。
与许笙笙这样靠着初中最后阶段的拼命努力，才勉勉强强考上的普通学生，像是活在两个永不相交的平行世界。
不过这些都与许笙笙无关。她只想安安分分地读完高中，要么考上一所普通的大学，要么就熬到毕业，不惹事，不显眼，做一颗被遗忘在角落的尘埃，悄无声息地度过这三年。
校园里的绿化很好，随处可见高大的树木和鲜艳的花丛。许笙笙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像被什么牵引着，最终停在了一棵巨大的樟树下。
樟树的枝叶繁茂得像一把撑开的绿伞，浓密的叶片层层叠叠，挡住了头顶刺眼的阳光，投下大片阴凉。
周围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学生，有的低着头看书，有的凑在一起小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鲜花混合的香气，浓郁得让人有些恍惚。
许笙笙望着眼前姹紫嫣红的花团，红的热烈，粉的娇嫩，黄的明艳，忽然想起课本里的诗句“乱花渐欲迷人眼”。原来这就是诗句里描绘的场景，可再美的风景，似乎也暖不了她心里的寒凉，就像再耀眼的阳光，也照不进紧闭的心房。
她找了个树荫浓密的地方坐下，双手抱膝，将脸轻轻贴在膝盖上发呆。脸颊触到校服裤子粗糙的布料，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让她混沌的思绪清醒了些许。
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一阵嘻嘻哈哈的打闹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樟树下的宁静。许笙笙没戴眼镜，视力本就不好，只能模糊地看到几个身影朝她走来，轮廓渐渐清晰。
她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住，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脊背挺得笔直。
在这所陌生的学校里，她最怕遇到那些所谓的“精神小妹”或是“混的入”。
他们三五成群，打扮张扬，说话做事不管不顾，她招惹不起，也只想远远躲开。
她来这里还不到五个星期，一直本本分分，上课认真听讲，下课要么待在座位上看书，要么就独自散步，从不与人争执，更没得罪过谁，怎么会有人主动找上自己？
许笙笙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力道大得让指节都泛了白，布料被揉出深深的褶皱。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她的面前，带着青春的活力，却让她感到莫名的压迫。
她能感觉到，那几个人围成了一个半圆，将她牢牢包裹在中间，形成一道无法逃脱的包围圈。
她不敢抬头直视陌生人，只能死死地盯着自己脚上的小皮鞋鞋头。
许笙笙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我没惹谁啊，为什么要围着我？是不是认错人了？万一她们要找我麻烦怎么办……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盘旋，让她浑身都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想到这里，许笙笙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鼓起勇气慢慢抬起头。
她刚想开口询问，一个清脆得像风铃般的声音就抢先响了起来：“小妹妹你长得好乖啊！”
许笙笙愣住了，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那是个扎着双马尾的学姐，个子不高，站在最中间，鹅蛋脸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眼尾带着甜甜的笑意，看起来格外亲切。
她手里拿着一根包装鲜艳的棒棒糖，红色的糖纸印着可爱的卡通图案，递到了许笙笙面前，带着一股甜甜的气息。
周围的学姐们都跟着笑了起来，起哄声此起彼伏，像一阵温暖的风，却让许笙笙更加无措。
她的脸颊瞬间红透了，像熟透的苹果，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她从来没有被这么多人围着，更没有被人这么直白地夸赞过，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手脚都变得僵硬起来。
她有些手足无措地接过棒棒糖，指尖触到糖纸的塑料薄膜，带着一丝微凉。
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要被周围的笑声淹没：“谢谢，姐姐你长得也很可爱。”
“哈哈哈，她好腼腆啊！”
“太乖了吧，跟个小奶猫一样！”
学姐们的笑声更响了，带着毫无恶意的善意，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她的名字和班级。
许笙笙站起身，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指尖互相摩挲着，腼腆地笑了笑，声音依旧不大，却足够清晰：“…我叫许笙笙，是A103教室的新生。”
“许笙笙，名字真好听！”双马尾学姐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伸出手，“交个朋友吧小妹妹！我叫韩嘉雪。”
说着，她拿出手机，熟练地打开了微信二维码，递到许笙笙面前。
许笙笙连忙摆手拒绝，语气带着几分慌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不…不不，我现在没有手机，晚上才会有。”
A103班学生的手机都被班主任老周统一收着，说是为了不影响学习，只有晚上才能拿回来。
几个学姐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语气里带着了然的默契：“哦~没事没事，你们老周就是这么严格！我们早有准备。”
其中一个学姐从兜里掏出一张便利贴，又拿出笔，飞快地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其他几个学姐也纷纷效仿，笔尖在便利贴上划过，留下一个个工整或潦草的字迹。
韩嘉雪写完后，把几张便利贴整齐地叠好，小心翼翼地递给了许笙笙，像是递出一份珍贵的礼物。
许笙笙接过便利贴，指尖触到纸张的温度，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像打翻了五味瓶，有感动，有无措，还有一丝淡淡的疏离。
她低着头，小声说：“好…我晚上就加你们，你们自己要发备注啊，我有点记不住。”
她的记性一向不好，尤其是记陌生人的名字，总怕会弄错。
“放心吧！我们都会备注清楚的！”韩嘉雪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轻轻的，带着纯粹的善意，“以后在学校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们，我们罩着你！”
学姐们又跟她说了几句关心的话，才说说笑笑地陆续离开，脚步声渐渐远去，樟树下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只有许笙笙一个人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便利贴，仿佛攥着一份突如其来的温暖。
她剥开糖纸，把糖含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带着水果的清香，可这甜味却像浮在水面的油，始终无法渗透到心底，驱散那片根深蒂固的寒凉。
阳光透过樟树的枝叶，落在她的身上，暖融融的，驱散了些许凉意，可她心里的寒凉，却一点也没减少。
她眼神空洞地望着脚下轻轻晃动的酢浆草叶，思绪却不知道飘向了哪儿，或许是遥远的家乡，或许是初中那段既痛苦又难忘的时光，又或许，是对未来的茫然与不安。
“许笙笙……”那道声音又出现了。
双音重合，模模糊糊的，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念，直直地钻进她的脑海里。
“别加。”
短短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道惊雷，在许笙笙的脑海里炸开。
她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被嘴里的糖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咳……”眼泪都被咳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带着一丝温热。
“你在哪？咳咳……”她捂着胸口，一边咳嗽，一边四处张望，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慌。
这道声音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总是在她独处的时候出现？不过她自己也知道的，他对自己没有恶意。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的眼睛瞪得像铜铃，瞳孔微微收缩，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声音都带着颤抖：“不会在我脑海里吧？脑子你都占！”
许笙笙慌乱地环顾了一圈，樟树下依旧只有零星几个学生，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常，周围静得只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找不到了。
上课铃恰在此时响起，尖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只能压下心里的惊疑不定，攥紧手里的便利贴，快步朝教学楼跑去。
那两句轻飘飘的忠告，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一圈涟漪后，便不了了之，却在她的心底，留下了一道淡淡的阴影。
高中生活才刚刚开始，可许笙笙已经觉得疲惫不堪。那些陌生的环境，疏离的人群，难以捉摸的人际关系，还有那道挥之不去的神秘声音，每天搁那说说说，也不出来现个身。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正适应这里的一切，更不知道那道声音背后，藏着怎样的秘密。
唯一能确定的是，她依旧是那个孤独的笙笙。
无论身处何地，都像一株无人问津的小草，在角落里默默生长，独自承受着属于自己的寒凉与迷茫，找不到可以停靠的港湾，也看不到未来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