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
许笙笙的掌心还残留着许茗萱软乎乎的触感，那是上次见面时，她把妹妹抱在怀里，小家伙咯咯笑着，小手攥着她的衣角，像攥着一团暖乎乎的棉花。
六岁的差距，让她看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妹妹，满心都是柔软——这是她的妹妹，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孩。哪怕茗萱还不会说话，她也能对着她絮絮叨叨半天，扮鬼脸、躲在门后突然跳出来，看妹妹被逗得眼睛弯成月牙，心里就像被糖水浸过。
可这份柔软里，总裹着一根细细的刺。
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妹妹？为什么爸爸妈妈把茗萱带在身边，却把她留在乡下，交给爷爷奶奶和婆婆？无数个夜晚，她躺在乡下的木板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盯着屋顶漏下来的一缕月光，心里翻来覆去都是这个问题。
命运像一堵冰冷的墙，把她和父母隔在两边，她在这头，妹妹和温暖的家在那头。
她恨这种不公，恨到夜里会偷偷咬着枕头哭，可再怎么恨，她也从来没对许茗萱做过半点不好的事——那是她唯一能触碰的、来自那个“家”的温暖。
老年机粗糙的塑料壳硌着掌心时，许笙笙就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许笙笙，国庆节来城里。”电话那头，许母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像淬了冰，完全是不容置喙的命令，“赶紧把书本都收好，衣服不用带，穿我的。”
“哦。”她的回应轻得像一声叹息，冷漠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不过是短短几天，可在她眼里，去城里就像去坐牢——那里没有婆婆的嘱托，没有婆婆温热的粥，只有父母沉甸甸的目光和永远也满足不了的要求。
她不敢表现出半分抗拒。
一个个寒暑假的打磨，早已磨平了她所有的傲气。面对许母，她只剩下极致的敬畏，还有藏在骨头里的恐惧。反驳是无用的，顶嘴只会招来更严厉的指责，她早已学会了百依百顺，像个没有情绪的木偶，沉默地完成所有指令。
“嗯，最近学习怎么样？”
又是这个问题。一次、两次、三次……数不清是第多少次了。每次通话，每次见面，这句话总会准时钻进她的耳朵，像一只嗡嗡叫的蚊子，挥之不去。
许笙笙已经习以为常，语气平淡得像在汇报天气：“挺好的吧……我都会。最近考试语文96，数学98，英语……”
“嗯，好好学，少玩点你那破手机。”许母打断她，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你现在在做什么？”
许笙笙早就把电视按了暂停，屏幕上的动画片还定格在欢快的画面，可她的心里一片荒芜。“我在看电视。”她的声音像一潭死水，不起半点波澜。
“别看了，现在就关了，去多看点书。”许母顿了顿，不悦的情绪几乎要从电话里溢出来，“以前我们小时候，出去割猪草都要揣着书看，做家务、洗衣服、放牛，哪样落下了？现在我看你就是过的太舒服了，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做。”
“嗯。”
“听见没有？赶紧去读书！过两天你来城里，我还要抽你古诗，看看你到底会背多少。”
“嗯。”
回应她的，只有这单调的“嗯”字。
许笙笙张了张嘴，心里有千言万语堵着，想说她不是天天玩，想说她也帮婆婆做家务，想说她真的很努力了，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在父母面前，她好像永远没有说话的资格。
“妈，那我先去读书了。”她关掉电视，拿起老年机走向厨房。婆婆正围着围裙择菜，指尖沾着泥土。“你们还要聊吗？”
“没什么事了。”许母的声音传来，“你在家里要听婆婆的话，有什么事情都要给我打电话，听到没？”
“……哦。”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许笙笙沉默地把手机递给婆婆，指尖的粗糙触感还没散去。
婆婆接过手机，在围裙上蹭了蹭沾着的菜汁，轻轻叹了口气：“你妈也是为你好，城里条件好，去了能多学点东西。你爸……他就是嘴笨，心里是惦记你的。”
许笙笙没应声，转身拿起墙角的书包，一步步往楼上走。木质楼梯发出“吱呀”的声响，像在替她诉说着委屈。
推开房门，她把书包往桌上一扔，抽出语文课本摊开，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婆婆种的丝瓜藤顺着土墙攀爬，绿叶间缀着几朵嫩黄的花，几只蜜蜂嗡嗡地绕着飞，那样鲜活的景象，却让她心里堵得发慌，像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
她对着课本上的古诗发呆，许母的话像一颗颗小石子，密密麻麻砸在心上。“少玩你那破手机”“过的太舒服了”，每一句话都带着刺，扎得她生疼。可婆婆的话，也像一丝微弱的光，让她对即将到来的见面，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接下来的两天，许笙笙像个提线木偶。
除了睡觉，她就是坐在桌前看书，偶尔帮婆婆择菜、喂鸡，话比平时更少了。婆婆看她闷闷不乐，想跟她聊聊天，她也只是敷衍地应着，心早就飘到了遥远的地方，一半是对进城的抗拒，一半是对死亡的念想。
出发去城里的前一晚，婆婆在灯下缝了个小布包，把她的课本一本本仔细放进去，又从枕头底下摸出二十块钱，叠得整整齐齐塞在包角。
“城里不比家里，物价贵，你省着点花。”婆婆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跟爸妈好好相处，别顶嘴。你爸要是给你买东西，别跟他客气，他就是不会说软话。”
许笙笙点点头，把布包紧紧攥在手里，指节都泛了白。
她想说“我不想去”，想说“我想留在家里陪你”，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知道，反抗是无用的，只会招来更多的指责，只会让婆婆更担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