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竹影里的旧时光（上）
夏风总裹着南方乡野特有的潮气，吹过许笙笙家院角那丛翠竹时，会把叶子拂得沙沙响，像藏着无数没说出口的悄悄话。
许笙笙早就把长假里的不开心忘个干净了。
她坐在竹荫下的石凳上，指尖捏着片刚摘下的竹叶，看着奶奶从屋里端出搪瓷碗。碗里盛着温热的红枣小米粥——
这是奶奶每天雷打不动的叮嘱，“多喝点补气血，你打小就弱”。
许笙笙的体弱是刻在骨血里的。
从娘胎里就比别的孩子轻，一两岁时肺炎、高烧轮番找上门，好几次救护车的鸣笛声划破乡野的寂静，奶奶总说她是“阎王爷不要的孩子”，攥着她的小手硬生生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她成了院子里最惹眼的小女孩，脸颊稚嫩，身形纤细得像株刚抽芽的柳，只是脸色总带着点贫血的苍白，风一吹就像要晃倒似的。
奶奶的疼惜细致到了骨子里，从不让她碰洗衣、挑水的粗活，却也把“封建”的控制欲裹进了这份疼爱里。
清晨许笙笙想穿条黑色短裤，奶奶会把长裤往她怀里塞，“女孩子家要盖住膝盖，不然老了要腿疼”；当她想把头发剪成一刀切，奶奶又会念叨“姑娘家留长头发才好看，有福气”。
许笙笙嘴上应着，转身却会偷偷把裤脚卷起来，踩着帆布鞋在田埂上跑，活像只挣脱了束缚的小雀——
谁也想不到，这副弱不禁风的身子里，藏着比谁都活泼的性子，爬树、追蝴蝶、在晒谷场跟男孩们比谁跳得高，连院子里最皮的小子都追不上她。
她的快乐里，总少不了两个人的影子。
邻家的宋欣比她大一岁，是院子里出了名的“小大人”。
梳着齐肩短发，说话做事都透着股利落劲儿，兜里总装着颗水果糖，见了许笙笙就会掏出来，剥了糖纸塞进她嘴里。
许笙笙怕狗，院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着看门狗，哪怕是拴着链子的土狗，她路过时也会攥着衣角往后缩。
这时宋欣总会把她往身后护，手里捡根竹枝轻轻晃着，“别怕，它们不咬人”，声音清亮，像颗定心丸。
另一个是祁漾，住在许笙笙家屋后，要沿着泥巴小路绕过一户人家才能到。
他跟宋欣同岁，性子安静些，却总陪着许笙笙疯。
许笙笙说要去竹林深处找鸟窝，他就会提前揣上两个馒头，还会在口袋里装把小刀，以防万一；
她想挖蚯蚓钓鱼，他就陪许笙笙一起蹲在她家花园搬石头，耐心地教她分辨哪一块石头下的蚯蚓更肥，为她试毒打开的“惊喜”。
三个孩子凑在一起，就是乡野里最鲜活的风景。
每天下午许笙笙被爷爷的小电瓶接回家准会背着书包往宋欣家跑，祁漾也会从屋后绕过来。
三个人踩着夕阳的余晖，要么在晒谷场玩捉迷藏，许笙笙总爱躲在草垛后面，却总被祁漾轻易找到——
他说，“你衣服上有花露水的味道，一闻就知道在哪”
要么去田埂上追着晚风跑，许笙笙跑不动了，宋欣就会牵着她的手，祁漾则在后面慢慢跟着，手里拿着三人一起调皮捣蛋去菜地里偷摘的橘子；
偶尔下雨天，他们会挤在宋欣家的客厅里看电视，许笙笙看不懂那些复杂的悬疑剧情，却喜欢听宋欣跟祁漾讨论角色，偶尔插句话，哪怕说得不对，两个人也会笑着听她讲。
许笙笙总说“最喜欢跟宋欣姐姐玩”，其实心里也依赖着祁漾的温柔。
有次她爬树摘枇杷，脚一滑差点摔下来，是祁漾伸手接住了她，自己却被树枝刮破了胳膊。
许笙笙蹲在他身边，眼泪掉在他的伤口上，他却笑着说“没事，过两天就好了”，还把摘下来的枇杷都塞给她，
“你爱吃，都给你”。
那时的日子好像永远过不完，又好像只是短暂的。
竹影里的笑声、田埂上的脚印、口袋里的水果糖，都成了许笙笙最珍贵的记忆。她以为这样的时光会一直继续，直到四年级的那个秋天。
那天早上，许笙笙像往常一样去祁漾家找他玩，却发现他家的大门锁着，阳台高挂的衣物也没有了。
一瞬间，许笙笙只觉得心脏隐隐抽痛。
邻居阿姨说，祁漾转学了，昨晚连夜走的，去了城里。许笙笙站在他家门口，手里攥着要给他的橡皮，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不是约好了等院里的枇杷熟了一起摘，怎么会说走就走？”
她吸了吸鼻子，喃喃自语：“我给你弄丢的橡皮还没有还给你呢……”
她沿着泥巴小路往回走，走了好久，才发现路上的石子硌得脚疼——以前祁漾总会提醒她“小心脚下”，可现在没人说了。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儿……吗？”
祁漾走后，院子里的笑声少了一半。
许笙笙开始天天往宋欣家跑，可宋欣好像变了，迷上了电视里的偶像剧，每天放学就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屏幕，连许笙笙跟她说话都没心思应。
有次许笙笙想跟她一起玩翻花绳。
宋欣却皱着眉说“我忙着看电视呢，你自己玩好不好”，语气里的不耐烦像根小刺，扎得许笙笙心里疼。
她捏着手里的彩绳，默默退了出来，看着宋欣家的窗户，第一次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变远。
五年级的春天，宋欣也走了。她爸妈在城里找了工作，要把她接过去上学。
那天许笙笙去送她，宋欣抱着她，塞给她一个笔记本，“笙笙，对不起。”她顿了顿，又从兜里翻出五颗奶糖递给她。
“过年时，我会回来的。”
许笙笙点点头，呆呆的看着宋欣的车慢慢开远，直到看不见，才蹲在路边哭了起来。
风里还是熟悉的泥土清香，可身边却没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后来许笙笙还会去竹林里走，会去晒谷场坐一会儿，只是再也没人陪她找鸟窝，没人护着她怕狗，也没人跟她一起分享口袋里的糖。
她翻开宋欣给她的笔记本。
第一页上写着“我们永远是好朋友，我还会回来的，你会等着我的，对吗？”
字迹娟秀，像极了宋欣的样子。
许笙笙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缓缓开口：“真傻，我永远都不会忘了你的，又不是生死离别。”
许笙笙摸着那行字，突然明白，有些时光就像竹影里的阳光，抓不住，却会永远留在记忆里——
那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有蝉鸣，有竹香，还有两个最好的青梅竹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