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奇怪的父母
许笙笙的童年是浸在乡下泥土里的,家境贫寒像层薄纱,笼着她和年迈的爷爷奶奶。
父母在她四岁那年就去了城里谋生,一年到头,她只有寒暑假能被接到父母租的小破屋里,短暂地沾点“家”的温度。
可在许笙笙心里,父母是群“奇怪的人”。
她能想起的画面,永远是自己攥着衣角,踮着脚在土路上追,父母骑着旧摩托的背影越来越小,扬起的尘土迷了她的眼。
“妈妈!别走——爸爸妈妈,为什么又要丢下我!”她的哭声被风扯得细碎,像株要被吹倒的小草。
奶奶火急火燎地追到巷口,粗糙的手掌攥住她细瘦的手腕,掌心的老茧蹭得她皮肤发疼。“笙笙乖,爸妈是去挣钱,过年就回来了。”
“那……那什么时候过年?”她抽噎着问,眼里还亮着点盼头。
“快了,再等两个月……”奶奶的声音越说越轻。
“我不要等!”许笙笙猛地挣开手,眼泪砸在地上,“我再也不要见他们了!”她转身往家跑,蹬着木楼梯冲进房间,“咔嗒”一声锁上门,把所有安慰都隔在门外。
房间里静得只有她的哭声,混着窗外的蝉鸣,一点点漫开:“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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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笙笙掰着手指头熬过整个学期,书包里还塞着给父母画的画,一路攥着衣角,把期待捏得发烫。
终于等来了长假,跟着接她的父亲往城里走时,她连开口要抱抱的话都在心里演练了好几遍。
可推开那间逼仄的出租屋门,迎上的不是想象中的拥抱。母亲坐在褪色的沙发上,手里翻着本练习册,抬眼时眼神比窗外的水泥地还冷。
“许笙笙,来了就写作业吧。”
那句话像盆冷水,兜头浇灭了她一肚子的思念。她攥着书包带,指尖泛白,只闷闷地应了声“哦”,把画纸悄悄塞进了书包最底层——好像再也没机会拿出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许笙笙童年里挥之不去的阴影。
父母在地下商场开了家眼镜店,不足十平米的空间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镜框,两个透明橱窗里摆着五颜六色的美瞳,她趁父母不注意时趴在玻璃上看,总觉得那是从未见过的新鲜世界。
可还没看几秒,母亲的声音就会准时响起:“别看了,过来写作业,我把你暑假书带来了。”
她乖乖走过去,翻开练习册才傻了眼——
那本暑假书竟是上下册混着印的,后面大半本内容她根本没学过。光是一道古诗默写题,她从早上八点坐到十点,笔尖在纸上悬着,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怎么还不动笔?”母亲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里已经带了火气。
许笙笙把脑袋埋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妈妈,我不会做……”
“这么简单都不会!”母亲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的怒火几乎要溢出来,“你在老家到底有没有认真学!?”
话音刚落,许笙笙就觉得后脑勺一阵钝痛——母亲攥着拳头,在她头上狠狠敲了一下。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吓得一哆嗦,眼眶瞬间红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练习册上,晕开一小片墨痕。
“哭什么哭!”
母亲更生气了,指着隔壁店铺的方向,“你看看隔壁的大哥哥,比你才大两岁,人家作业自己写完,还会给忙得没空吃饭的妈妈送馄饨!你呢?只会哭!”
骂完,母亲才抓过练习册讲题,语速快得像赶时间,根本不管许笙笙有没有跟上。
她缩在小凳子上,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手背上,冰凉冰凉的。她什么也不敢说,只能使劲点头,把委屈咽进肚子里。
“学会了没有?”母亲讲完,把笔往她手里一塞。
许笙笙茫然地“嗯”了一声,握着笔开始写,可写着写着,突然忘了母亲刚才念的最后一句诗。
她咬着下唇,手指抠着作业本的边角,半天没敢动笔。
“怎么不写了?”母亲的声音又沉了下来。
“我……我不记得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连头都不敢抬。
“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母亲几乎是吼出来的,“快写!”
许笙笙吓得手一抖,赶紧默念了两遍,飞快地往纸上写。
可写到“娇莺”两个字时,她又卡壳了,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只能随便写了个形近的“叠”字凑数。犹豫了好久,她才怯生生地开口:“妈妈……‘娇莺’怎么写啊?”
“这都不会?”母亲的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 “我记得你小学二年级就学过这两个字!”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商场里远处传来的说话声隐约飘进来。
“说话啊!?”母亲的音量陡然提高。
“我…我忘了。”许笙笙的声音里全是恐惧。
母亲没再骂她,而是抓过草稿本,用力写下“娇莺”两个字。
接着一把扯过她的脸,指腹掐着她的脸颊肉,语气里满是威胁:“连‘蝶’字都写错了!给我盯着这三个字,记死了!”
脸颊传来的痛感让许笙笙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她不敢哭出声,只能任由眼泪掉在练习册上,晕开的墨痕像一朵朵难看的小花。
她忍着疼,拿起笔,一笔一划地在草稿本上抄那两个字,手还在不停地发抖。
她不懂,为什么妹妹就可以无忧无虑的玩,自己只能缩在角落像一个可怜虫。
这样恐怖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一个暑假。
每天清晨,她跟着父母一起在闹钟声里爬起来,挤在拥挤的公交里去商场;白天趴在店铺角落的小桌子上写作业,稍有不会就是打骂;晚上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许父从始至终都像个旁观者,哪怕看到妻子打骂女儿,也只是低头擦着眼镜,假装没看见。许笙笙渐渐怕了母亲,也怕了这个只有争吵和压力的“家”。
她慢慢摸出了规律:只要一直沉默地哭,等哭到吃饭时间,母亲的火气就会消一点,她也能少挨几顿打。
后来,她一受委屈就只会哭,连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别哭了!你到底听懂没,倒是说句话啊!?”母亲的吼声在小小的店铺里回荡,“气死我了!真是个臭哑巴!”
终于熬到暑假结束,当父亲把她送回乡下时,许笙笙看着熟悉的老房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再也不要放假了,再也不要见到爸爸妈妈了。
她跑进房间,从书包里翻出那两张皱巴巴的画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床底——就像扔掉那段糟糕的时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