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会谈
翌日，午后。公子扶苏府邸。
赢湛被内侍引至书房外时，心中已掠过无数猜测。当他推开门，看到那个负手而立、审视着墙上疆域图的玄色身影时，呼吸仍是微微一滞。
“孙儿拜见皇祖父。”他敛衽行礼，姿态恭谨，心中却已掀起波澜。（皇祖父为何亲临父亲府邸？还单独召见我？）
嬴政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幅巨大的地图上，声音平淡地抛出一个问题：“湛儿，你可知朕为何在此地见你？”
（是因为昨日宫宴？因为李若星？还是……因为父亲？） 赢湛心念电转，谨慎答道：“孙儿不知，请皇祖父明示。”
“朕昨日看你，”嬴政缓缓转身，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赢湛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沉稳有余，锐利不足。倒有几分你父亲年少时的样子。”
这话听着像是夸奖，但赢湛清晰地捕捉到了皇祖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失望。对他父亲扶苏的失望。
（皇祖父对父亲的儒雅仁厚始终不满……他是在担心我也被‘儒化’了吗？） 赢湛立刻把握住了关键。这是一个危机，也是一个天大的机会！一个让他能够摆脱父亲影子，真正进入皇祖父视野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像寻常孙儿那般惶恐请罪，反而抬起头，目光迎上嬴政的审视，语气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冷静与锐意：“皇祖父，孙儿以为，为君者，当明法度，执刑赏，方能统御天下。仁德乃润泽之术，而非立国之基。父亲常教导孙儿宽仁待人，孙儿谨记，然……孙儿更愿效仿皇祖父，以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为我大秦奠定万世不移之铁律！”
这番话，掷地有声！尤其是最后那句“以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简直说到了嬴政的心坎里！这绝非一个被儒家学说浸染的孩子能说出的话！
嬴政的眼中瞬间爆射出慑人的精光！他紧紧盯着赢湛，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孙子。
（好！好一个‘以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此子……此子竟有如此见识！） 纵然以嬴政的城府，心中也不禁为之震动。这比他听到“千古一帝”的奉承更加受用！因为这是对他治国理念最核心的认同和理解！
“哦？”嬴政压下心中激荡，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你父亲教导你仁政，你却心向法治？莫非觉得你父亲错了？”
这是一个极其尖锐的问题，近乎挑拨。
赢湛却毫无惧色，朗声道：“父亲秉持信念，并无过错。然，时移世易。皇祖父扫平六国，天下初定，六国遗族心怀叵测，此时若一味强调仁德宽纵，无异于纵虎归山，遗祸无穷！唯有严刑峻法，方能震慑宵小，使四海归一，黔首安居！此乃顺应时势之道，非对错可论！”
“顺应时势……好一个顺应时势！”嬴政终于忍不住，抚掌轻赞了一句。他看着赢湛，眼神复杂，有欣赏，有惊喜，也有一丝深藏的遗憾——为何扶苏就不能有他儿子这般见识？
（此子心性、见识，皆类朕！甚至……青出于蓝！） 这个念头在嬴政心中疯狂滋长。他原本只是来试探，顺便看看能否培养一二，如今却发现，这简直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不，是已经初现锋芒的利剑！
“朕欲修直道，北通九原，以利军行，你以为如何？”嬴政忽然换了个话题，开始考校实务。
（直道！是秦直道！历史上著名的军事工程！） 赢湛精神一振，作为考古学家，他对此可谓了如指掌。他略一思索，便条理清晰地回答：“皇祖父圣明！此道若成，非但利于调兵运粮，震慑匈奴，更能加强北疆与关中联系，促进商旅往来，实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举！孙儿以为，可命大将蒙恬主持，征发刑徒、更卒，分段修筑，并设立传舍驿站，保障畅通……”
他不仅赞同，还补充了具体的执行思路，甚至提到了连嬴政都尚未细想的“商旅往来”和“驿站”细节！
嬴政越听，眼神越是明亮。此子不仅理念相合，竟还有如此务实之才！
这场原本充满试探的召见，性质悄然改变。嬴政开始详细询问赢湛对郡县制、对度量衡统一、乃至对迁徙豪强等政策的看法。赢湛凭借着超越时代的见识和对秦史的深入了解，每每都能切中要害，提出让嬴政耳目一新却又深感可行的见解。
夕阳西下，将书房映照得一片金黄。
嬴政看着侃侃而谈、眼中闪烁着与自己年轻时如出一辙的野心与光芒的孙儿，心中已然做出了决定。
“湛儿，”他打断赢湛的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即日起，你每日午后入宫，随朕批阅奏牍。”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无比清晰的信号！意味着赢湛正式进入了帝国的权力核心，成为了秦始皇着力培养的继承人候选！
赢湛强压下心中的狂喜，深深叩首：“孙儿，定不负皇祖父期望！”
当赢湛退出书房时，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充满了昂扬的斗志。
嬴政独自留在书房内，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手指缓缓划过辽阔的疆域。
扶苏……或许已不堪大任。但上天，似乎又给了他一个新的选择，一个更像他，更理解他宏图伟业的选择。
而这一切的转机，似乎都隐隐与那个能引来天星、心声奇特的李若星有关。
这两个孩子……
嬴政的嘴角，勾起一抹深沉难测的弧度。
他似乎，找到了一件比寻求长生，更有趣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