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雪地里的脚印
雪下了一夜,清晨的钟家巷被厚厚的白雪覆盖,踩上去发出“咯吱”的轻响。陈默推开钟表铺的门,看见老槐树下有一串奇怪的脚印,很小,像孩童的,从巷口一直延伸到铺子门口,又消失在台阶上。
脚印很新,边缘还沾着未化的雪粒。陈默顺着脚印往巷口看,张婆婆正站在杂货铺门口扫雪,看见他便招手:“小陈先生,昨夜听见你铺子里有钟响,是那对怀表动了?”
陈默点头,指着地上的脚印:“张婆婆,您看这脚印……”
张婆婆眯起眼端详片刻,突然“哎呀”一声:“这鞋印,像极了晚娘小时候穿的虎头鞋!当年她总踩着雪来我这儿买糖,鞋尖上绣的小虎头,踩在雪地上就是这模样。”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他回到铺子里,看见柜台前的雪地上,也有几个浅浅的脚印,一直延伸到那对怀表旁,仿佛有人曾踮脚看过它们。
他拿起怀表,表盖内侧的照片上,晚娘的衣角沾了点白色的痕迹,像雪花。而挂钟的钟摆上,竟缠着根细细的红绳,和当年老宅槐树上的红绳一模一样。
“是你回来了吗?”陈默对着怀表轻声问。
怀表突然“嘀嗒”响了一声,指针从两点一刻跳到两点十六分。紧接着,阁楼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翻东西。
陈默跑上阁楼,看见那个装着晚娘日记的木箱被打开了,最上面的日记摊开着,新添了几行稚嫩的字迹,像是用雪水写的:
“雪落在戏楼的瓦上,像糖霜。”
“他说,等开春就教我唱《思凡》。”
“我的虎头鞋湿了,他背着我回家,说钟记的火炉最暖。”
字迹渐渐晕开,化作水汽消散在空气中。陈默的指尖抚过纸页,还能感觉到一丝冰凉的湿意。
他下楼时,发现门口的雪地上又多了一串脚印,比刚才的大些,像是成年男人的,穿着布鞋,脚印尽头有个小小的雪堆,堆得歪歪扭扭,像只兔子——正是昨天那个小姑娘说的“雪兔子”。
陈默蹲下身,看见雪兔子的耳朵上,插着根干枯的梅花枝,枝桠间还缠着根银线,和晚娘发簪上的银丝一模一样。
“沈玉生……”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
雪兔子的眼睛突然动了一下,是两颗黑色的煤渣,在阳光下闪了闪,像在眨眼。陈默刚要伸手去碰,一阵风吹过,雪兔子瞬间塌了,化作一滩雪水,只留下那根梅花枝,静静地躺在雪地里。
他捡起梅花枝,枝桠上还留着被手指捏过的痕迹。这时,怀表和挂钟同时响了起来,“嘀嗒”与“咚”声交织,指针都指向两点半——是晚娘日记里写的“他背着我到家”的时间。
陈默站在雪地里,看着老槐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忽然明白,这些脚印、雪兔子、梅花枝,都是他们留下的痕迹。他们没有真正离开,只是化作了风雪里的影子,在每个雪天回来,看看这栋老宅,看看这些还在走动的钟。
雪开始融化时,张婆婆送来了一碗热汤:“当年晚娘总说,钟记的雪天最暖,因为有火炉,有他修表的‘咔哒’声,还有糖吃。”
陈默接过汤,暖意从指尖传到心里。他望向柜台,怀表和挂钟的指针又停在了两点一刻,红绳在风里轻轻晃,像在说“再见”。
他知道,等下一个雪天,他们还会回来。带着虎头鞋的脚印,带着雪兔子的煤渣眼睛,带着戏楼的余音,回到这个永远为他们留着炉火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