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陛下他又爬床!
我是宫里最贤良的皇后,亲自为皇上挑选宫女伺候。
直到我在他龙榻下,发现我妹妹的绣花鞋。
第二天,我微笑着给她灌下绝子汤。
皇上搂着新人冷笑:“你终于不装大度了?”
我取出袖中藏了十年的断发:
“陛下,从你把我当替身那天起,我就只剩这点演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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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宫的红烛,噼啪一声轻响,炸开一朵烛花。
沈潋垂眸,执着小狼毫,在一卷宫人名册上缓缓勾画,朱砂点就,一圈一圈,洇开如血。她的手极稳,眉眼间是一贯的温和与平静,如同殿外沉沉的、无波的夜。
“皇上近日操劳国事,甚是辛劳。这几个,瞧着是安分乖巧的,送去乾元宫伺候笔墨吧。”她声音清淡,听不出丝毫涟漪,将名册递给侍立一旁的大宫女云舒。
云舒接过,欲言又止,终究只化作一句低低的:“娘娘……”
沈潋抬眼看她,唇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去吧。身为皇后,这是本宫的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将这宫里的、宫外的,一个又一个鲜妍明媚的女子,亲手送到她的夫君,当今天子赵烨的床上。她做得无可指摘,人人称颂皇后贤德,堪为天下女子典范。
云舒领着人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殿内重归寂静,沈潋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夜风拂过,花瓣簌簌而下。她看得有些出神,指尖冰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从十年前,那个杏花微雨的春日,他执着她的手,眼神却透过她,在看另一个模糊的影子,唤出那个她从未听过的名字开始。又或许,是从他酒醉后,抱着她,一遍遍追问“为何不是你”开始。
替身。
两个字,像两根淬了毒的针,深深扎进心口,日久年深,早已与血肉长在一处,不动不痛,一动,便是撕心裂肺。
她轻轻呵出一口气,白雾瞬间消散在微凉的春夜里。
安稳日子过了半月有余。
这日清晨,沈潋正对镜梳妆,一个小太监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色煞白,扑通跪地,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娘娘……娘娘……乾元宫那边……昨夜,昨夜是二小姐……在里面伺候的……”
“哐当——”一声脆响。
沈潋手中那支赤金点翠翔凤簪掉落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凤喙衔着的珍珠摔得粉碎,细小的碎粒滚得到处都是。
镜子里映出她的脸,血色一点点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白。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着地上那摊碎片,眼神空洞了一瞬,随即,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重新回到她脸上。
“本宫知道了。”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下去吧。”
她起身,没有去捡那支簪子,径直向外走去。步子很稳,裙裾纹丝不动,只有宽大袖口下,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血痕。
乾元宫,帝王寝殿。
值守的宫人见到她,神色惊惶,想要通传,被她一个眼神制止。她一步步走入内殿,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暖香,和她妹妹沈漪身上惯用的如出一辙。
龙榻凌乱,明黄色的锦被堆叠。她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地面,最后,定格在龙榻最深最里的角落阴影里。
那里,安静地躺着一只小巧玲珑的绣花鞋。藕荷色的缎面,鞋头用极细的银线绣着一簇栩栩如生的睡莲,莲心点缀着米粒大小的珍珠。
那是沈漪的鞋。是她及笄礼时,沈潋亲自为她挑选的料子,看着她一针一线绣成的。
沈潋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弯下腰,拾起了那只绣花鞋,指尖拂过那簇精致的睡莲,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庞。
她将绣花鞋拢入袖中,转身,离开了乾元宫。自始至终,没有惊动任何人。
第二天,凤仪宫。
沈漪穿着一身崭新的、明显不合她位份的娇艳宫装,鬓发微乱,眼波流转间带着初承雨露的媚态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跪在沈潋面前。
“给皇后娘娘请安。”声音娇滴滴,能掐出水来。
沈潋端坐在上首,手里捧着一盏刚沏好的雨前龙井,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脸上的神情。她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拂去浮沫,没有叫起。
“妹妹昨夜,辛苦了。”她开口,声音温和得像春日暖阳。
沈漪脸颊飞红,垂下头,掩住嘴角的笑意:“能伺候皇上,是妹妹的福分。”
“是啊,福分。”沈潋轻轻重复了一句,放下茶盏,发出一声清脆的磕碰声。
她抬了抬手。
云舒端着一个黑漆托盘走上前,托盘上,放着一只白瓷碗,碗里是浓黑如墨的汤汁,散发着苦涩的气味。
沈漪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姐姐……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您要做什么?”
沈潋微笑着,那笑容依旧端庄得体,甚至带着几分关切:“这是好东西,能让妹妹日后……少些辛苦。皇上子嗣艰难,妹妹刚承宠,身子骨弱,不宜过早孕育龙胎,伤了根本。”
“不……不要!”沈漪尖叫起来,想要后退,却被两个有力的嬷嬷死死按住肩膀,“姐姐!我是漪儿啊!你怎么能……皇上!我要见皇上!”
沈潋置若罔闻,亲自端过那只白瓷碗,一步步走到沈漪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她看着妹妹眼中彻骨的恐惧和怨恨,脸上的笑容越发温婉动人。
“乖,喝了它。”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哄劝不懂事的孩子,“对你好。”
她一手捏住沈漪的下颌,迫使她张开嘴,另一只手稳稳地端着药碗,将那碗漆黑的绝子汤,一滴不剩地,灌了进去。
苦涩的药汁顺着沈漪的嘴角溢出,弄脏了她崭新的衣襟。她剧烈地咳嗽着,涕泪横流,眼中只剩下滔天的恨意。
“沈潋!你这个毒妇!你不得好死——”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尖细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赵烨大步走了进来,一身明黄龙袍,衬得他面容冷峻。他看也没看地上狼狈不堪的沈漪,目光直接落在依旧蹲着身子,慢条斯理用帕子擦拭手指的沈潋身上。
他嗤笑一声,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讥讽与冰冷:“怎么?朕的贤德皇后,终于装不下去了?”
沈潋擦拭手指的动作顿住了。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面对着他。
脸上那戴了十年,几乎已经长在皮肉上的,温婉、大度、贤良的面具,一点点剥落,露出底下深藏的、早已荒芜冰冷的真实。
她没有愤怒,没有辩解,甚至没有看他搂住瑟瑟发抖的沈漪的手。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从她那宽大的、绣着凤凰于飞图案的袖口中,取出了一个陈旧的、颜色已经泛黄的锦囊。
她从锦囊里,轻轻抽出了一缕用红线紧紧系着的头发。
那头发明显是断发,乌黑,却失去了光泽,静静地躺在她白皙的掌心。
殿内死寂一片。
沈潋抬起眼,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清晰地,一字一句地,砸在寂静的殿宇中:
“陛下。”
“从你把我当作她,娶进宫的那一天起……”
“臣妾,就只剩下这点演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