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归省
宁兴十五年的十月,天空湛蓝,日头正好,阳光透过薄云轻柔洒下,映得金瓦红墙熠熠生辉。淑妃一早就来到了太和殿,指尖在不安地轻叩着。远处传来太宗缓步而来的脚步声,那声音沉稳有力。
待太宗走近,淑妃盈盈起身,低头行礼,嗓音柔如溪水潺潺:“臣妾许久未回娘家了,心中甚是想念父母,请陛下允许臣妾归省。”她的声音虽轻,却带着一丝难以忽视的坚定。
太宗微微一愣,眉宇间似有光芒掠过,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请求触动了某种思绪。他沉吟片刻,抬手挥了挥,语气淡然:“那便让礼官随行吧。”然而淑妃却抬起眼,目光澄澈如秋日的湖水,唇角含着浅笑:“多谢陛下厚爱,但臣妾实在不愿兴师动众。臣妾只盼能与侍女同乘马车归省,如此便十分满足了。”
太宗闻言,眉梢微挑,眼中掠过一丝诧异之色。随即,他淡然一笑,捋了捋胡须,声音低沉而温和:“朕晓得爱妃素来不喜奢华。既然爱妃开口,那就依爱妃所言。”
淑妃再次福身行礼,裙摆在动作间发出窸窣的轻响,如同秋叶在风中婆娑。“多谢陛下成全,臣妾感激不尽。”
不多时,她便带着贴身婢女春香和月莲登上马车。伴随着清脆的马蹄声,马车缓缓驶离宫门,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咯吱声。淑妃伸手掀开车帘,望着渐渐远去的宫墙,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却转瞬即逝。
然而,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淑妃眉尖微蹙,低声问道:“何事?”话音刚落,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带着许些讥讽:“娘娘这是要往何处?能否告诉妾一声?”
淑妃身形一顿,随即恢复镇定。她放下车帘,抬眸望去,只见柳昭仪伫立在不远处。她身着大红牡丹连枝并桃襦裙,鲜亮的色泽将她的肌肤衬得愈发白皙。发髻梳得纹丝不乱,留仙髻高高挽起,一支缠纹碧桃金簪斜插其间,另一侧则点缀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折射出璀璨光华。柳昭仪杏眸半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目光却锋利如刀,直直刺向淑妃。
淑妃淡然一笑,语调平和:“本宫不过是归省罢了,倒劳柳昭仪费心了。”
柳昭仪见淑妃神色泰然,心中暗恼,面上却不动声色。她自知淑妃虽不及皇后受宠,却深得陛下看重,只得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娘娘探望父母,必定彰显孝道。妾虽愚钝,偶读旧书,见乌鸦反哺之事,想来便是说娘娘这般人了。”
淑妃握紧手中的兰竹锦帕,嘴角仍挂着淡淡的笑,语气平静无波:“多谢昭仪夸奖。本宫赶路心切,这就告辞了。昭仪不必相送。”说完,她示意车夫继续前行。
目送淑妃离去,柳昭仪喃喃低语,声音冷得像寒冬的霜:“淑妃,你的位置迟早会是我的。念在姐妹情分上,我且容你活在我之下。”
马车继续前行,最终在吏部尚书府前停下。尚书府宽敞却不失清幽,园中兰花与翠竹随处可见。假山嶙峋,托起苍松翠竹;清池波光粼粼,倒映飞檐翘角。锦鲤在水中摆尾游弋,“哗啦”一声搅碎莲叶投影,竹风过处,回廊雕栏上的兰竹仿佛随风轻舞,沙沙作响。
淑妃踏入院中,看着与记忆中无二的景致,不禁心生感慨。她回忆起入宫前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眼泪不知不觉滑落脸颊。春香瞧见淑妃的泪痕,急忙递上帕子,边替她擦拭边道:“娘娘为何哭了?归省探望父母不是喜事吗?娘娘应该笑才是啊。”
淑妃接过帕子,轻轻拭去泪痕,对春香露出一抹浅笑:“春香倒是会哄人呢。只是想起从前的事罢了。本宫只希望像以前一样能无忧无虑地过快乐日子,如此便再无烦忧了。”
“阿妹果然还怀念过去,何不看开些?”听到这话后,淑妃不觉一喜,连忙擦了擦眼泪,说:“阿姐果真了解我。这几年你过得还好吗?”王寒月淡淡一笑,用手托着腮,道:“夫君待我是极好的,但我总感觉少点什么。”
淑妃轻盈地一笑,全然未将皇家礼节放在心上。她伸手轻拍王寒月的肩膀,语带几分狡黠与调侃:“莫非阿姐还挂念着云溪哥哥?”这一句话,直让王寒月的脸颊倏然染上一层绯红。王寒月带着几分宠溺,伸手轻抚王寒烟的发顶,柔声道:“你如今已是贵妃之身,怎么还似小孩子一样顽皮?”王寒烟心中明白,自从她嫁与国公府公子凌承易后,性子便少了昔日的活泼灵动,多了几分端庄持重。往昔亲密无间的谈笑已然难再,这份变化令她心头隐约泛起伤感,却仍强忍着情绪,勉强笑道:“阿姐莫要再提那些伤心事了,云溪之事早已过去许久。不如先安顿好自己的心绪,待得有缘时,再寻他也不迟。”
说罢,尚书夫人柳如鸳已疾步奔了过来。她一把握住王寒烟的手,激动得声音微微颤抖:“烟儿,我的烟儿终于回来了!这些年……你受苦了。烟儿,别怪娘啊。”王寒烟只觉心头骤然一热,抬眼望见母亲那张憔悴不堪的脸庞,分明被岁月与思念刻画得满是沟壑。她喉间一阵哽咽,柔声道:“娘疼女儿还来不及,烟儿怎会怪娘?倒是娘,这些年吃了不少苦,烟儿心里愧疚得很。这次回来,便是想好好补偿娘。这是一些薄礼,聊表女儿的心意。”柳如鸳定睛一看,不过是两支碧兰连竹银簪,一串伽南佛珠,几本诗词集,以及些许其他物件。礼物虽不贵重,但柳如鸳却笑得如饮甘蜜,连连点头道:“烟儿有心了。快快快,随娘进屋,让你爹也瞧瞧。他许多年没见你了,心里不知有多惦念呢。”
迈入门内,吏部尚书王平广正端坐于雕花镂空的木椅之上。瞥见次女踏入厅堂,他顿然起身,迎向那久别的身影——次女王寒烟。夫人柳如鸳连忙将女儿引至夫君身前,轻声道:“你们父女先叙叙旧,我就不打扰了,先去厨房准备晚膳。”说罢,便悄然退下。王平广抬眸打量了一番归家的女儿:她身着一件青绿色素襦裙,发丝挽成环髻,仅簪了一支碧玉簪,虽无繁复饰物点缀,却衬托出她那份天然的素雅与温婉。王寒烟缓步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低声道:“爹,孩儿回来了。”“回来就好。”王平广点了点头,语气中透着几分慈爱与关切。“我听闻你已为陛下诞下一名公主?”此话一出,王寒烟眉间骤然掠过一抹茫然,随即又隐匿进一层淡淡的悲戚之中。她垂下眼帘,竭力压住内心翻涌的情绪,勉强挤出几字:“爹,此事容后再谈吧。孩儿此刻思绪纷乱,实在难以启齿。”尚书听罢,长叹一声,目光复杂地凝视着这个小女儿。他终究没有再追问,而是转而说道:“罢了。既然如此,正好你姐夫也已归来,我们一家人不妨趁此聚一聚。”他说得平淡,却隐隐带着些许宽慰之意。话音落下,王寒烟随父亲步入里屋,但她周身依旧环绕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淡淡悲伤,仿佛秋夜薄雾般笼在她的肩头,让人不禁心生怜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