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糊涂侠忘徒 正骨寺懵懂女惊魂

书接上回,且说西剑门掌门“流云剑”王子秀,于落魂峡力战西域密宗妖人,凭借心中一份对夫人的“敬畏”,侥幸破除邪法,杀退强敌。然激战耗时,早已误了与夫人李月娥“两日一报”的严令。念及夫人雷霆之怒,王子秀是五内俱焚,也顾不得调息恢复耗损颇巨的内力,更将随行弟子抛诸脑后,施展浑身解数,将轻功提至极限,亡命般直奔青城山而去。

待到得青城山下,但见山门在望,王子秀已是气喘吁吁,汗透重衣,模样颇为狼狈。早有峨眉、青城弟子通报进去。不多时,闻得讯息的清月师太、苍松真人、燕星蝶、凌霜等人齐迎出观外。

清月师太见王子秀孤身一人,形色仓皇,不似一派掌门率众前来会盟的气象,心中微讶,合十道:“阿弥陀佛,王掌门一路辛苦。只是……何以形单影只?”

苍松真人也抚须疑道:“王掌门,贵派弟子……”

王子秀此刻心悬两头,一面忧惧家中河东狮吼,一面又疲于奔命,闻听此言,不及细想,忙不迭拱手还礼,打断道:“诸位道友,王某来迟,恕罪恕罪!实在是途中遭了变故,被那西域密宗的妖人伏击,一番恶战,方才脱身,故而延误了时辰!”

众人闻言,面色皆是一肃。燕星蝶凤眸含霜,沉声道:“王掌门也遇袭了?可知彼等路数?”

“是!”王子秀见成功转移话题,心下稍安,遂将落魂峡中遭遇,那碧眼妖女如何施展媚术,挥洒“销魂艳魄雾”,众妖人如何武功诡异,一一述说。自然,其中关乎自己一度心神失守,最终靠念及夫人狮吼方得清醒的细节,是略过不提,只道自己紧守心神,以流云剑法苦战退敌。言罢,兀自心有余悸:“那妖法着实厉害,专攻人心神,防不胜防!”

众人听得神色凝重,清岚师太冷哼道:“果然是这群妖孽!其活动范围,竟已蔓延至汉中左近!”

一旁侍立的华磊,心思缜密,听王子秀讲述退敌时,有一句与“弟子们共同退敌”他心念微动,出于礼数,上前一步,躬身问道:“王掌门神勇战群魔,晚辈钦佩。只是……晚辈眼拙,不知贵派随行的诸位高足,此刻在何处安顿?。”

王子秀正说得口干舌燥,闻华磊问起弟子,想也不想,脱口答道:“他们自是跟在身后……” 说着,便习惯性地回头,口中唤道:“陆流云、苏易典、刘风、邓鹏,你等四人怎地如此不知礼数?还不快上前来,拜见诸位前辈!”

他这话音落下,身后却是空空如也,唯有山风拂过松林,沙沙作响,哪有一个弟子的身影?

场面一时寂静得有些诡异。清月师太与苍松真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错愕与无奈。清月师太性情温厚,不忍令王子秀过于难堪,轻咳一声,委婉言道:“王掌门……呃……尊驾身后,似乎……并无人影。”

王子秀闻言,如遭雷击,猛地完全转过身来,瞪大眼睛仔细观瞧——空山寂寂,松涛阵阵,除了青城派守门弟子,哪里还有人影

他愣在当场,半晌,猛地一拍额头,发出一声痛心疾首的哀嚎:“哎呀!坏哉!我……我将他们忘在落魂峡了!!”

原来他当时害怕家妻,一心只惦念着赶路,激战方歇,便独自狂奔,竟将那几个修为远逊于他、苦战之后更是筋疲力尽的弟子,全然忘在了那凶险未卜的峡谷之中!

众人见状,皆是哭笑不得。苍松真人连连摇头,清岚师太嘴角微抽,强忍笑意。燕星蝶与凌霜素来冷面,此刻眼中亦是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莞尔。华磊更是连忙低头,生怕自己脸上表情失控。

王子秀此刻是又羞又急,愧对弟子,更惧回禀夫人,真真是臊得满面通红,恨不得寻个地缝钻将进去。他再也顾不得许多,朝着众人团团一揖,语无伦次道:“诸位,诸!不是,不。…总之,恕罪!王某……王某这便去寻那几个不成器的徒儿!去去便回!去去便回!” 话音未落,已施展身法,朝着来路狂奔而去,速度比来时竟似更快了三分。

众人望着他狼狈远去的背影,清月师太终是长叹一声,口宣佛号:“阿弥陀佛,王掌门……真乃性情中人也。”

苍松真人亦是苦笑:“罢了,且入内等候吧。但愿他那几位弟子,吉人天相。”

这一等,便是大半日。直至次日晌午,方见王子秀领着四个灰头土脸、步履蹒跚的弟子,重返青城山。那四名弟子——陆流云、苏易典、刘风、邓鹏,个个面色苍白,气息萎靡,显是内力耗竭,又经长途跋涉,已是强弩之末。反观王子秀,亦是面色灰败,为了助弟子们恢复体力赶路,他不惜耗费本已不多的真元,为四人渡入内力,此刻更是雪上加霜。

众人见他们师徒安然返回,虽形容狼狈,总算无人折损,心下也自安定。清月师太忙命人取来丹药清水,让西剑门众人好生调息。

待王子秀师徒略复元气,四方人马终是齐聚于玄清观大殿之内,共商应对之策。与会者,除却清月、清岚、苍松、燕星蝶、凌霜、王子秀六位首领外,华磊因机敏干练,亦得以随侍在侧。

清月师太率先开口,声音清越,回荡殿中:“诸位道友,如今情势已明。残情阁余孽勾结西域‘淫奢密宗’,其势复炽,为祸甚烈。凌霜长老与王掌门先后遇袭,可见其触角已深入蜀中、汉中之地,活动猖獗。若不及早铲除,恐酿成大患。”

苍松真人慨然接道:“师太所言极是。此等邪魔,亵渎人道,乱我纲常,乃天下公敌!我青城派义不容辞,愿倾力以赴。”

燕星蝶微微颔首,冷然道:“彼等功法诡异,尤擅惑乱心神,寻常弟子遇之,恐难抵挡。须得拟定万全之策,既要雷霆一击,亦需防范其暗算。”

王子秀此刻心神稍定,想起落魂峡之险,忙补充道:“燕掌门所言甚是!那妖雾着实厉害,非心智坚毅者不可抗。且彼辈惯于险要处设伏,行踪诡秘,我等行动,需得隐秘迅速,攻其不备。”

凌霜眸光如电,扫视众人,言简意赅:“据其行踪判断,主力应隐匿于川西群山险僻之处。然其既与残情阁勾结,江右(江西古称)一带,鄱阳湖左近,恐亦有耳目巢穴,不可不防。”

清岚师太沉吟道:“如此说来,彼等势力盘根错节,东西或有呼应。我等若倾力围剿川西之敌,则江右空虚,恐其趁隙作乱,或袭击我等后方,如芙蓉山、正骨寺等处。”

华磊立于燕星蝶身后,闻言心念电转,适时进言道:“诸位前辈,晚辈愚见。或可兵分两路,一路为主力,由诸位前辈率领,直捣川西魔窟;另一路为策应,遴选精干弟子,巡视江右,清剿余孽,巩固后方,兼可探查敌情,断其联络。”

燕星蝶瞥了华磊一眼,目中露出一丝赞许,接口道:“此议可行。我等主力汇于一处,力量固然雄厚,然若被其窥破行藏,固守险要,反成僵局。分兵牵制,使其首尾难顾,方为上策。”

众人皆乃阅历丰富之辈,稍加推演,便觉此计甚妥。当下议定,由清月师太、苍松真人、王子秀、燕星蝶、凌霜、清岚等高手,率领三派精英弟子,主攻川西。同时,由斩情派施云长老坐镇芙蓉山,协调江右防务,并派遣得力人手,与峨眉、青城派驻江右的弟子联手,清查鄱阳湖周边,防范未然。

计议已定,各自分头准备,约定三日后,齐聚青城山,誓师出发,兵发川西。一场正邪之间的大战,已是箭在弦上。

按下青城山风云暂且不表,回头再说那鄱阳湖芙蓉山下。

且说善心于“惑心林”中深陷幻境,心神耗竭,昏厥过去,被暗中护卫的楚冷梅、韩寒竹二人救出,径直送往掌门静室旁的偏室安顿。施云闻讯,即刻前来探视。

楚、韩二女将善心闯关的经过,其如何于“寒石径”上屡屡遇险,全仗二人暗中化解;又如何于“惑心林”中不堪一击,沉溺幻境,最终需靠她们施展清心咒方能救回,详详细细,禀报了一遍。

楚冷梅最后叹道:“施长老,此女心志虽倔,然根基太浅,阅历全无,于那‘七情迷魂香’前毫无抗力。若非我等奉命看护,早已心神溃散,沦为痴傻。这般资质心性,实非修习我派武学之材。”

韩寒竹亦道:“师姐所言极是。她心中所慕,不过是说书人口中之‘林芳’,于我派真正宗旨与艰辛,全然不解。留之无益,反恐害其性命。”

施云静立榻前,凝视着善心昏迷中犹自紧蹙眉头、略显稚嫩的脸庞,默然良久。她想起师父林河尘与正骨寺胡秉正方丈那段复杂难言的过往,想起胡方丈坐化前,曾来信提及此女,言其天真未凿,望江湖同道稍加照拂。

“唉……”施云轻叹一声,心意已决,“罢了。祖师与正骨寺终究有一段交情,我辈虽以斩情为念,却非绝情绝义之人。总不能真个眼看故人之后,葬身于这砺心道上。待她醒转,便……送她回正骨寺去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善心于朦胧中醒来,只觉头痛欲裂,周身乏力。她睁眼四顾,却见并非想象中斩情派的素净居所,而是回到了自幼长大的、正骨寺那间熟悉的禅房之中。

“我……我怎会在此?”她心中一惊,猛地坐起,却因气血未复,一阵头晕目眩。她甩了甩头,忆起前事,自己分明是在闯那“砺心道”的第二关“惑心林”,怎地一觉醒来,竟回了家?

“定然是师父派人将我抓回来的!”善心一念及此,一股倔强之气又冲上脑门,掀开薄被便要下床,口中嚷道:“我要回芙蓉山!我要去闯砺心道!凌女侠答应过的,只要我闯过去……”

“善心!你还要胡闹到几时!”

一声蕴含怒意与痛心的低喝,自门口传来。只见空节方丈手持禅杖,面色铁青,立于门前,他身后跟着的,正是楚冷梅与韩寒竹二位斩情派弟子。

善心见到空节,气势先自弱了三分,又见楚、韩二人,认得是那日砺心道旁见过的女侠,心中更是惊疑不定,嗫嚅道:“师父……我……她们……”

空节方丈迈步而入,目光沉痛地看着她,强压怒火,指着楚、韩二人道:“你可知你这条小命,是这两位斩情派的师姐,从鬼门关口硬生生给你拉回来的?!”

善心愕然,望向楚、韩二人。楚冷梅面容冷淡,韩寒竹则微微摇头,眼中带着一丝怜悯。

空节方丈不再隐瞒,将楚、韩二人所述,善心如何于“寒石径”上步步惊心,全仗二人暗中救护;如何于“惑心林”中心智尽失,癫狂无状,最终被二人以清心咒唤醒等情,一五一十,尽数道出。末了,空节方丈声音颤抖,痛心疾首道:“你这痴儿!那‘寒石径’玄冰,本可瞬间冻毙耕牛!那‘惑心林’迷香,足令高手癫狂!若非施云长老念及旧情,下令将机关威力降至三成,并遣她二位一路看护,你……你早在第一关便已坠崖粉身,或在第二关便已心神耗尽,变成白痴!你……你可知你在那鬼门关前,来来回回走了多少遭?!!”

这一番话语,如同道道惊雷,接连劈在善心头顶!她原本只道自己是凭着一股勇气与毅力在闯关,虽知艰险,却不知内里竟是如此凶险,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皆在他人庇护之下,所谓的“闯关”,不过是一场被人小心翼翼维护着的、不自量力的儿戏!

她回想起“寒石径”上那几次莫名其妙的化险为夷,回想起“惑心林”中那突如其来的腿软与最终的昏迷……原来一切并非侥幸,而是……

巨大的羞愧、后怕与难堪,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她脸色煞白,浑身冰凉,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股支撑着她离家出走、苦候道旁、毅然闯关的虚妄豪情,此刻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她仿佛能听到自己那幼稚的江湖梦,正发出清脆的破裂之声。

她缓缓抬头,望向楚冷梅与韩寒竹,只见二人神色平静,并无讥诮,却更显其行径之可笑。她再看向空节方丈,师父眼中那交织着愤怒、担忧与疲惫的神情,像一根根针,刺得她心口剧痛。

善心猛地低下头,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滚落,滴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她双肩剧烈耸动,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那满腔的倔强与向往,此刻尽数化为无地自容的羞愧。

空节方丈见她如此模样,知其终是受了教训,心中虽痛,亦知此关须她自行渡过,长叹一声,对楚、韩二人合十道:“二位女侠救命之恩,敝寺上下,感激不尽。劣徒无知,累及贵派,贫僧在此谢罪。”

楚冷梅与韩寒竹还礼道:“方丈言重,奉命而行,分内之事。” 二人见事已毕,便即告辞离去。

禅房之内,唯余空节方丈与那跪坐于地、羞愧难当的善心。

而与此同时,青城山玄清观内,烛火通明。四方首领已然议定方略,弟子们秣马厉兵,只待三日后挥师西进。

而在那千里之外的川西密林,或是江右水乡的某个阴暗角落,诡谲的碧眼或许正窥视着中原武林的动向,“销魂艳魄雾”或许正在悄然弥漫。暗流汹涌,正邪之争,一触即发。

这正是:

一方计定扫妖氛,一方梦碎知悔深。

江湖从来非儿戏,砺心岂独在荒榛?

川西魔窟藏凶顽,江右暗流伏祸根。

且看群侠挥剑处,能否涤荡乾坤昏?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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