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落香薪火接传承 风云涌江湖再起事
韶光流转,距“灭恶烈姝”林芳(第一部主角,可以在我的主页找到第一部)驾鹤西去,又过了大约五年寒暑。
这五年间,江湖格局虽无巨变,然细微之处,暗流渐生。斩情派在掌门燕星蝶执掌之下,持重守成,恩威并施,将“斩恶情,护弱质”之宗旨践行得更为圆融通达。派中弟子行走江湖,遇那欺凌妇孺、负心薄幸、仗势凌人之辈,依旧出手不容情,玄冰指力之下,宵小授首。然其行事之前,必先明察暗访,务求证据确凿,少有错杀枉断,故而侠名日著,虽手段仍显冷峻,却已得“武林砥柱”之誉,声威隐隐与少林、武当这等千年名门比肩。
加之昔日峨眉派赠剑之谊,两派多年来守望相助,门下弟子往来频繁,切磋武艺,共行侠义,关系愈发亲密,几如唇齿。江湖中人常将“芙蓉山”与“峨眉金顶”并称,视为武林中庇护弱质的两座巍峨屏障。
鄱阳湖上,烟波浩渺。湖心耸峙之芙蓉山(大孤山),犹如天外飞来之仙履,云雾缭绕,气势峥嵘,正是斩情派总坛所在。
昔日林芳所居之静室,如今已成为门派禁地,唯有掌门燕星蝶可入内洒扫祭奠。日常处理事务,已移至“砺剑堂”。
堂内陈设简朴,一如其旧主之风。北壁悬一巨大“斩”字,笔锋如剑,凛然生寒,乃林河尘亲笔。其下,一袭素白衣衫的燕星蝶端坐主位。她年岁已近四旬,眉目间少了些许年少时的跳脱飞扬,多了几分沉静与威仪,眸光开阖之间,精芒隐现,显是内力修为更为精深。其身旁左右,分别坐着凌霜与施云。凌霜气质愈发清冷,如万古不化之玄冰,负责派中刑律与对外征伐之事;施云则性情温厚,心思缜密,掌管内务与情报收集。三人同心,将偌大一个斩情派打理得井井有条。
“掌门师姐,”凌霜声音清越,打破堂中宁静,“近日江湖传言,西北之地有‘残情阁’余孽活动迹象,其手段诡谲,专挑情愫暗生之年轻男女下手,惑乱心神,吸人内力,已有数起惨案发生。”
燕星蝶闻言,凤眸微眯,指尖轻叩扶手:“残情阁……听闻乃是数十年前被师父她老人家重创的一个邪派,其功法专损人情志,最是阴毒。没想到死灰复燃。凌师妹,加派人手,严密监视其动向,若证据确凿,立斩不赦!”
“是。”凌霜领命,语气斩钉截铁。
施云接着道:“另,峨眉清月仙子遣人送来书信,言及其门下数名年轻弟子在外历练时,曾遭不明身份之人窥探,身手不弱,似非中土路数。清月仙子提醒我等,亦需小心防范。”
燕星蝶颔首:“峨眉与我派同气连枝,清月师太既来示警,我等不可不防。施师妹,传令下去,各地分坛加强戒备,遇有可疑人物,及时上报。”
诸事商议既定,燕、凌、施三人又叙了些闲话,谈及师父在世时的风采,不免又是一番唏嘘感叹。凌霜与施云告退后,燕星蝶独坐堂中,目光掠过壁上那个巨大的“斩”字,心潮起伏。
“师父,‘斩恶情,护弱质’,您留下的这七个字,重若千钧。星蝶必不负所托,守好这份基业,行您未竟之道……”她低声自语,仿佛在向那冥冥中的英灵立下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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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庐山,正骨寺。
暮鼓晨钟,佛唱悠扬,却掩不住后山竹林间一抹灵动跳跃的剑光。
使剑者乃一妙龄少女,约莫二八年华,身着鹅黄劲装,青丝束成马尾,身形窈窕,容颜俏丽,手中一柄寻常长剑,舞得呼呼生风,招式间依稀可见正骨寺基础剑法的影子,却又夹杂了许多她自己臆想的、颇具“评书”风格的进手招式,诸如“仙子拂云”、“惊鸿一瞥”、“恨海滔天”之类,名头响亮,实则华而不实,破绽百出。
这少女,正是当年被胡秉正方丈收养的孤女,善心。
如今胡方丈已逝。寺中方丈之位乃是由其师弟空节担任。
一套“剑法”使完,善心收势而立,额角见汗,胸口微微起伏。她撅起小嘴,显然对自己的进境不甚满意。
“唉,若是能像‘灭恶烈姝’林芳前辈那般,玄冰指一出,群邪辟易,快意恩仇,那才叫不枉此生!”她望着北面鄱阳湖的方向,眼中满是憧憬。芙蓉山与此地隔湖相望,距离不远,更让她觉得那传奇触手可及。
可她听来的、乃是经过无数说书先生添油加醋的版本里,林芳是一位风华绝代、武功盖世、杀伐决断却又心怀慈悲的奇女子,一生都在斩妖除魔,守护弱小,其事迹比之话本传奇犹有过之。她哪里知道,那光鲜传奇的背后,是林河尘数十载男扮女装、背负血海深仇、于恨海中艰难跋涉的孤寂与悲怆。
“善心——!”一声略带无奈的呼唤自身后传来。
善心回头,只见空节方丈缓步走来。
“师父。”善心连忙收剑,恭敬行礼,眼神却有些闪烁。
空节看着眼前亭亭玉立,却一心向往江湖风雨的养女,心中五味杂陈。他长叹一声:“又在练那些……不着边际的剑法?早课经文可曾诵完?”
善心低下头,玩弄着衣角,声若蚊蚋:“经文……那些……,枯燥得很,哪有林芳前辈的故事精彩……师父,您看,那芙蓉山离我们这么近,仿佛都能看见……”
“痴儿!”空节忍不住加重了语气,“你可知江湖险恶,岂是话本评书中所言那般简单?林芳……林掌门她……”他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那段尘封的往事,牵扯太多恩怨情仇,更何况,善心如今的年纪,又如何能理解那其中的复杂与沉重?
“她怎样?”善心好奇地抬起头。
空节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她的一生,远非你想象中那般快意。江湖风波恶,一入其中,身不由己。你根骨不俗,若能静心修习佛法,锤炼武艺,将来未必不能成为一代女侠,但绝非是这般浮躁冒进可得。”
善心嘴上应着:“弟子知道了。”心中却不以为然,暗道:师父是出家人,慈悲为怀,自然觉得打打杀杀不好。可我偏偏觉得,像林芳前辈那样,用手中之力,荡平天下不平事,才是真痛快!
此后数日,善心虽表面顺从,依旧晨钟暮鼓,诵经习武,但一颗向往江湖的心,却愈发躁动不安。她时常偷偷溜出寺去,到山下集镇茶馆听说书人讲那“灭恶烈姝”的新编故事,听到精彩处,更是心驰神往,恨不能立刻飞到那湖心芙蓉山下去瞧一瞧。
这一日,她偶然听得两个江湖客谈论,言及斩情派新任掌门燕星蝶,将于近期前往峨眉派,与清月仙子商议共同清剿“残情阁”之事,不日即将北上。
善心闻言,心中剧震:“这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燕掌门北上,必经山下官道!我若能偷偷下山,在必经之路上等候,说不定能亲眼见到她,甚至……甚至恳求她收我入斩情派!”
此念一生,便如野草般疯长,再难抑制。是夜,她悄悄收拾好一个小包裹,留下封书信,言明自己向往侠义之道,欲外出历练,请师父勿念,随即趁着月色,施偷学来的二流轻功,溜出了正骨寺,直往山下通往北面的官道去了。
翌日清晨,空节方丈看到善心留下的书信,又急又气,更是担忧不已。他深知善心武功粗浅,心思单纯,这般贸然闯入江湖,无异于羊入虎口。更何况,斩情派近在咫尺,其门下弟子行事虽正,然风气酷烈,绝非善心这等心性所能适应。
“唉!冤孽,冤孽啊!”老方丈顿足长叹,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数十年前,那个同样倔强、一心复仇的林芳的身影。历史,似乎总在不经意间轮回。
他立刻唤来寺中两名身手矫健、阅历丰富的武僧,沉声吩咐:“速去追寻善心的下落,她定然是往北面官道去了,欲拦截斩情派燕掌门的队伍。务必将其安然带回!若……若她执意不肯,你们便暗中护送,确保其安全,但非到万不得已,不要现身阻拦。”
“方丈,这是为何?”一武僧不解。
空节目光深邃,望向北面浩渺的鄱阳湖,幽幽道:“雏鹰终须离巢,方能翱翔天际。她心中既有此念,强压无益。或许……让她亲眼见一见真正的江湖,见一见斩情派如今的模样,对她而言,未必是坏事。只是……这过程,莫要出了差池才好。”他心中尚有另一层隐忧,善心的身世,似乎并非表面看来那般简单,其体内隐有一股奇异潜力,平日被佛法压制,若受外界强烈刺激,恐生变故。此番她踏入江湖,福祸难料。
再说善心,离了正骨寺,初时只觉得天高地阔,自由自在。她依着计划,在山下通往北面的官道旁寻了一处茶棚,每日眼巴巴地望着南来北往的行人,期待着那支传说中的斩情派队伍出现。
起初两日,倒也平静。她银钱带得充足,宿在附近小镇客店,并无困难。然而,她毕竟年幼识浅,不谙世事,那身不俗的容貌,以及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出的、与寻常江湖女子不同的单纯气质,早已被有心人盯上。
第三日午后,她仍在茶棚守候,忽听得身后传来几声轻佻的口哨。回头一看,却是三四名手持兵刃,做地痞打扮的汉子,不怀好意地围了上来。
“小妹妹,一个人在这儿等人啊?等多无聊,陪哥哥们玩玩去?”为首一个敞着怀的泼皮嬉皮笑脸地道,伸手便要来拉善心。
“小娘子,要往哪里去,让哥哥们陪陪你如何?”为首一名疤面汉子淫笑着,目光不怀好意地在善心身上打转。
善心虽惊不乱,反而有些兴奋,暗道:“来了来了!话本里的拦路歹人!正好让我试试身手!”她“呛啷”一声拔出长剑,娇叱道:“呔!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尔等宵小,竟敢拦路行凶?看剑!”
说罢,她便使出那套自创的“仙子拂云”剑法,向那疤面汉子刺去。
那汉子见她剑法花哨,破绽百出,不由得哈哈大笑,手中鬼头刀随意一格,便震得善心手臂发麻,长剑几乎脱手。
“就这点三脚猫功夫,也敢学人行走江湖?”疤面汉子狞笑一声,刀势一变,化作一片寒光,向善心笼罩而来。
善心这才慌了神,她那些华而不实的招式,在真正的厮杀面前,毫无用处。不过三五招,她便被逼得手忙脚乱,险象环生。嗤啦一声,衣袖被刀锋划破,露出雪白的手臂,惊得她花容失色。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体会到江湖的险恶,并非如评书中所言,总是邪不压正,英雄总能轻松取胜。死亡的阴影瞬间攫住了她的心。
“师父……救我……”她心中涌起巨大的悔恨与恐惧。
眼看那疤面汉子的刀锋就要及体,忽然间,一道凌厉无匹的指风破空而至!
“咻——!”
那指风凝练如实质,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击在疤面汉子的鬼头刀上。
“铛!”
金铁交鸣之声脆响。那疤面汉子只觉得一股极寒极韧的巨力顺着刀身传来,整条手臂瞬间麻木,鬼头刀拿捏不住,“当啷”落地。他骇然变色,连退数步,惊恐地望向指风来处。
见官道之上,不知何时,停了一行人。皆是白衣女子,气质清冷。为首一人,端坐于马上,衣袂飘飘,容颜清丽,神色却冷若冰霜,正是奉师命北上峨眉的凌霜及其麾下弟子!
女子并未看那几个歹人,目光落在惊魂未定的善心身上,淡淡开口,声音清冷,不带丝毫感情:“斩情派在此,岂容尔等放肆。自断一臂,滚。”
那几个大汉一听“斩情派”三字,再感受到女子身上那凛冽的杀意与寒气,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那疤面汉子更是面如土色,磕头如捣蒜:“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斩情派庇护之地,这就滚,这就滚!”说罢,竟真的捡起刀,一咬牙,将自己那条被指风震麻的手臂齐肩斩下,惨嚎一声,在同伴搀扶下,连滚带爬地逃入林中,连头都不敢回。
善心看得目瞪口呆,既惊骇于那白衣女子的狠辣手段,更震撼于“斩情派”三字之威!仅凭一言,便让凶徒自残肢体而逃,这是何等的威势!
她抬头望向那白衣女子,眼中充满了崇拜与感激,连忙躬身行礼:“多谢女侠救命之恩!不知……不知女侠高姓大名?”
那白衣女子飘然落下,身姿轻盈如羽。她看了看善心,目光在其被划破的衣袖上停留一瞬,淡淡道:“斩情派,凌霜。”
善心一听“凌霜”二字,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这可是传说中“灭恶烈姝”林芳的亲传弟子之一,如今斩情派的三大巨头之一!自己竟在此地遇到了她!
凌霜看着善心,眉头微蹙。她认出这便是前几日在庐山附近见过的那个女孩。“你为何在此?”
善心鼓起勇气,大声道:“晚辈善心,在此苦候数日,只为能见燕掌门或凌女侠一面!晚辈一心向往斩情派,欲拜入山门,行侠仗义,斩恶情,护弱质!还请凌女侠成全!”
凌霜闻言,面色依旧冰冷:“斩情派非是儿戏之地。你根基太浅,心性未定,不堪造就。江湖路远,非你所能想象,速回正骨寺去,莫要再纠缠。” 她早已看出善心武功路数带有正骨寺根基,又从已逝先师处知其被胡秉正收养,更不愿卷入此事。
说罢,不待善心再言,一勒缰绳,便要带队离去。
“凌女侠!”善心急了,扑上前几步,跪在道中,眼圈泛红,“晚辈自知愚钝,但一片诚心,天地可鉴!求女侠给晚辈一个机会,哪怕是从最低等的杂役做起,晚辈也心甘情愿!只求能留在芙蓉山,聆听教诲!”
凌霜勒住马,看着跪在尘埃中的少女。她素来心硬如铁,此刻竟也生出些许难以言喻的波澜。此女根骨确属上乘,这份执着亦非常人能有,只是……
她沉默片刻,冷冷道:“你若真有心,便凭自身本事,穿过鄱阳湖,登上芙蓉山,通过山门‘砺心道’三重考验。届时,再言入门不迟。”
这“砺心道”乃是如今斩情派考核入门弟子的难关,艰险异常,多年來能通过者寥寥无几。她此言,半是拒绝,半是给了渺茫一线希望,亦是想让善心知难而退。
言毕,不再多看她一眼,率领弟子,策马而去,扬起一路轻尘。
善心跪在原地,望着远去的白衣队伍,紧紧咬住下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没有落下。
砺心道……芙蓉山……
她喃喃念着这两个名字,眼中逐渐燃起更为坚定的火焰。
“好!我便去闯一闯那砺心道!凌女侠,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目光坚定地望向那烟波浩渺的湖心山影。这一次,她不再等待,决定依靠自己,去叩响那梦想中的门派大门。
她不知道的是,暗处,两名正骨寺武僧悄然松了口气,互望一眼,眼中却多了新的担忧——那“砺心道”岂是易与。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这少女的抉择,又将在这已然暗流涌动的江湖,掀起怎样的波澜?
正是:
五载风云暗涌潮,芙蓉剑影接青霄。
禅门娇女怀侠志,野径危途遇杰豪。
玄指寒威驱恶寇,砺心险道启征袍。
湖山此去多波折,且看雏鹰试翼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