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脱壳
夜色如墨,将皇城吞没。白日里太医署的发现,如同在沈千澜心中点燃了一簇幽暗的火苗,既带来了方向,也灼烧着她的理智。她深知,王友仁太医是条至关重要的线,但也是一触即断的险线。
就在她于小院中反复推敲,权衡是否要冒险接触王太医时,萧绝那边先动了。
他没有派人直接接触王太医,那无异于告诉对手他们已经发现了线索。他动用的是埋在太医署更深处、甚至可能与王太医本人都不甚相熟的一枚暗棋——一个负责药材清点入库的低阶吏目。
根据沈千澜提供的、关于“惑心散”可能涉及几味特殊药材的线索,这名单命吏目开始暗中核对近几个月太医院异常或短少的药材记录。过程必须极其小心,任何不自然的查询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与此同时,沈千澜也并未完全等待。她通过挽月,将王友仁的姓名与外貌特征,隐晦地传递给了正在发展的市井情报网,试图从宫外了解这位老太医的日常行踪、家人关系乃至经济状况,寻找可能的突破口。
内外双线并进,如同两张细密的网,悄无声息地向王友仁罩去。
三日后,萧绝的密信再次送达,字迹比以往更显凝练:
“药材记录有异,数目虽微,指向明确。王,近期多次告假,称病在家。疑为‘卸磨杀驴’之前兆。”
沈千澜心中一凛。端荣太妃那边动作更快!他们很可能已经察觉到太医署的调查风声,或者,仅仅是出于一贯的谨慎,准备清理掉王友仁这个可能暴露的环节。
“必须在他被灭口前,拿到口供或证据!”沈千澜在回信中写道。这是最后的机会。
萧绝的回应急促而果断:
“今夜子时,京郊杏林巷。汝于坊内制造些许混乱,引开可能监视教坊司之耳目。余下,交予我。”
他没有要求沈千澜亲自涉险前往,而是让她在相对安全的教坊司内进行配合。这既是对她的保护,也是计划的需要。
是夜,子时将至。
沈千澜静坐房中,静心环带来的凉意无法完全驱散她心头的紧绷。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窗边,目光投向院中那棵老槐树的阴影处——那里,潜伏着萧绝留下的两名擅长制造混乱的好手。
她轻轻颔首。
下一刻,教坊司前院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瓷器碎裂声与女子的惊呼,紧接着是几声短促的呼喝与追逐的脚步声,似乎是有贼人闯入被发觉。瞬间,教坊司内灯火通明,人声嘈杂,护卫的力量被自然吸引向前院。
几乎在同一时间,沈千澜感觉到,几道原本若有若无锁定在小院周围的窥视感,出现了瞬间的迟疑与转移。
就是现在!
她不知道萧绝用了什么方法,派了何人,但她相信他的能力。
一个时辰后,教坊司的“混乱”平息,所谓的“贼人”自然早已鸿飞冥冥。一切重归寂静,仿佛只是一场小小的意外。
天将破晓时,一只信鸽落在了沈千澜的窗台。取下信筒,里面是萧绝亲笔,字迹带着一丝冰冷的怒意与凝重。
“人至,已迟。王友仁于家中‘自缢’,现场留有遗书,言及年老昏聩,误用药物,愧对皇恩。然,其颈间勒痕有异,乃死后伪装。搜查其宅,于隐秘处发现此物。”
随信附来的,是一小片被小心翼翼撕下的、带着字迹的桑皮纸边缘。上面只有寥寥几字,墨迹陈旧:
“……依懿宁宫吩咐,‘惑心散’需佐以‘离魂草’之根……切记,不可令第三人知……”
“离魂草”……沈千澜记得青岚先生提过,这是一种早已绝迹的邪异植物,只生长于极阴之地,其根茎是许多操控心神邪术的核心媒介。
证据确凿!王友仁就是配制“惑心散”的人,直接听命于“懿宁宫”!而他的“自缢”,无疑是端荣太妃与疤痕女官杀人灭口的铁证!
然而,沈千澜却感觉不到丝毫喜悦。王友仁死了,这条最直接的线断了。对手的狠辣与果决,远超预期。他们牺牲掉一个棋子,轻松地切断了追查的路径。
这更像是一次警告,一次示威。
她将那片桑皮纸紧紧攥在手心,指尖冰凉。太医署的线索,到此似乎走到了尽头。敌人用一条人命,上演了一出干净利落的“金蝉脱壳”。
但真的结束了吗?沈千澜抬起眼,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左眼深处那被压抑的灼热,似乎也因这残酷的真相而微微躁动。
不,这仅仅是开始。王友仁的死,恰恰证明了“懿宁宫”的心虚与恐惧。他们越是想掩盖,暴露出的破绽就越多。
“离魂草”……既然需要它,就必然有来源。这,或许是下一个需要追查的方向。
她收起纸条,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冰冷。这场黑暗中的博弈,她绝不会退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