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孤岛
门在身后合拢,仿佛将两个世界彻底隔绝。门外是江宏远可能爆发的怒火与不甘的引擎轰鸣,门内却是一片死寂,只有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sugar不安地在两人脚边绕行的细微声响。
江屿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睛。刚才那番对峙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此刻松懈下来,才感觉到一阵阵虚脱般的无力感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这般平静。
他说了“不”。
对他生物学上的父亲,对那个代表着权威和束缚的源头。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决绝地反抗。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陌生的、混杂着解脱和后怕的激荡。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不知道接下来会面临什么,但他知道,在那一刻,他无法选择回头。
渝陶没有立刻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她能感受到他周身弥漫的那种劫后余生般的脆弱与紧绷。她没有去安慰,也没有去询问,只是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然后走回来,递到他面前。
杯壁传来的温热让江屿睫毛颤动了一下,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渝陶平静而温和的目光。没有胜利的喜悦,没有对他刚才“壮举”的赞叹,只有一种深切的……理解。
他沉默地接过水杯,指尖在与她接触的瞬间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稍稍抚平了内心的焦灼。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厉害,却不知该从何说起。道歉?感谢?似乎都不合适。
“你先休息一下。”渝陶打断了他试图组织的语言,语气自然,“我去看看晚饭准备什么。阿姨今天留了汤,我再炒个菜就好。”
她将空间留给了他,转身走向厨房,步伐从容,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这种刻意的“正常化”处理,像一张柔软的网络,接住了江屿无处安放的混乱情绪。
江屿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水杯,良久,才缓缓移动脚步,走到沙发边坐下。sugar立刻跳上来,窝在他身边,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臂,仿佛在给予无声的安慰。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猫咪柔顺的皮毛,感受着那真实的、温暖的触感,狂跳的心才一点点落回实处。
晚餐的气氛依旧沉默,却不再僵硬。
渝陶没有提及任何关于他父亲或者林薇的话题,只是像往常一样,聊了聊自己下午参加的沙龙,提到一些有趣的见闻,或者问江屿后院的花草还需不需要添置些什么。
江屿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或者发出一个简短的音节作为回应。但他不再像最初那样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会抬起眼看向她,会因为她话语中某个轻松的描述而眼神微动。
这是一种缓慢的修复,在日常的细节里,重新构筑安全感。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晚饭后,江屿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这一次,不是电话,而是连续几条信息。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没有动作。
渝陶正在收拾餐桌,瞥见他神色的变化,心中了然。她没有靠近,只是将碗碟拿到厨房水槽,打开了水龙头。
水流声掩盖了客厅里可能的声响,也给了他处理私人事务的空间。
江屿盯着屏幕上林薇发来的信息。
【江屿,你爸爸刚才给我打电话了,他很生气。你怎么能这样对他?他毕竟是你爸爸!】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我们好好谈谈不行吗?】
【你在哪里?告诉我地址,我去找你。你这样我很担心!】
【你是不是和那个渝陶在一起?她根本不了解你,她不知道你……】
后面的字他没有再看下去。一种熟悉的烦躁和无力感再次攫住了他。为什么他们总是这样?打着“为你好”的旗号,不断地逼近,试图将他拉回那个让他窒息的轨道?为什么就不能让他安静地待一会儿?
他猛地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沙发上,发出沉闷的声响。sugar被惊动,疑惑地抬起头。
渝陶从厨房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她没有问是谁,也没有问内容,只是擦了擦手,说道:“要不要看部电影?我记得阿渊买了不少蓝光碟,好像有部科幻片评价不错。”
她给了他一个转移注意力的选项。
江屿抬起头,看向她。客厅温暖的灯光下,她的面容平静而柔和,像暴风雨后宁静的海港。他内心翻腾的恶浪,在她的注视下,奇异地慢慢平息。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好。”
这是一个微小的让步,却也是一个重要的信号。他愿意接受她的引导,愿意尝试用另一种方式,来应对内心的风暴。
那天晚上,他们真的看了一部电影。内容关于星际穿越和人类存续,宏大而抽离。两人各自坐在沙发的一端,sugar蜷缩在中间。没有交流,只有屏幕上光影变幻,和影片配乐在空气中流淌。
电影结束时,已近深夜。
江屿站起身,低声道:“谢谢……电影。”
“不客气。”渝陶微笑,“晚安。”
“晚安。”
他走向客房,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轻声说:“……我不会走的。”
这句话,像是在对渝陶说,更像是在对自己宣誓。
渝陶看着客房的门轻轻关上,心中一片澄明。她知道,这场围绕江屿的拉锯战还远未结束。江父的怒火,林薇的执着,都将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但今晚,这个少年选择留了下来,并且亲口承诺不会离开。
这不仅仅是对外部压力的抵抗,更是对他自己内心那个一直叫嚣着“你不配”、“你是麻烦”的声音的抵抗。
他正在学习,如何为自己争取一片立足之地。
而渝陶要做的,就是在他摇摇欲坠的时候,成为那堵可以依靠的墙,并让他相信,这片立足之地,值得他奋力去守护。
夜色深沉,别墅重归宁静。但在这宁静之下,某种新的东西,正在破土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