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向往

林薇的来访像一片羽毛落入寂静的湖面,涟漪虽轻,却足以打破水面的平静。她离开后,别墅里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深的沉寂。

江屿几乎立刻回到了客房,关上了门。接下来的两天,他几乎没有踏出房门,连三餐都是渝陶放在门口,过一会儿再去取回空碗碟。他像是在刻意拉开距离,用行动无声地宣告着他“暂住者”的身份,提醒着渝陶,也提醒着自己,这里并非他的久留之地。

渝陶理解这种疏离。林薇的出现无疑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而他与这个家本就脆弱的连接,经不起任何外力的拉扯。她没有试图敲门,也没有发信息询问,只是保持着这种无声的、有距离的关照。她知道,对于江屿这样的人,过度的关心反而是压力。

然而,这种刻意的回避在第三天傍晚被打破了。

渝陶正在厨房准备晚餐,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回头,看到江屿站在厨房门口。他换下了家居服,穿着来时那件深色外套,身边立着他的行李箱。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压抑着某种决绝。

“姐姐,”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这几天,打扰了。我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

渝陶握着锅铲的手微微一顿。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决定离开,而且如此突然。

“你的身体……”她放下锅铲,擦了下手,语气带着自然的关切。

“已经好了。”他打断她,语气很快,带着一种不想再多谈的急促,“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

他的目光扫过流理台上正在准备的、他偏好口味的菜肴,有一瞬间的停顿,随即飞快地移开,落在了自己的行李箱上,仿佛那里才是他唯一的归处。

渝陶看着他这副急于划清界限的模样,心里明白,林薇的到来,以及他们之间那尚未言明的过往,让他感到了不安。他或许是不想给她带来“麻烦”,或许是不想在自己尚未理清的混乱中,将她牵扯进来。

她沉默了几秒,没有挽留。她知道,此刻的挽留毫无意义,甚至可能加重他的心理负担。

“好。”她点了点头,声音温和,“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了,”江屿立刻拒绝,“我叫了车。”

他拉起行李箱的拉杆,轮子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滚动声。他走到玄关,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姐姐,”他背对着她,声音低沉,几乎融入了渐浓的暮色里,“……保重。”

然后,他拉开门,走了出去。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他清瘦的背影,也仿佛将这几日来若有若无的暖意,一并关在了门外。

别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厨房里汤汁翻滚的咕嘟声。渝陶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里空了一块。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伴随着对江屿处境的担忧,缓缓弥漫开来。

“乖乖,”她低声对脚边的sugar说,“他走了。”

Sugar蹭了蹭她的脚踝,发出细微的呜咽声,像是在安慰她。

江屿离开后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渝渊依旧咋咋呼呼,偶尔带朋友回来,家里时而喧闹,时而安静。渝陶继续着她的写作和阅读,只是目光偶尔会掠过窗边那个不再摇曳的平安结,或者书房里那把空置的木椅。

她尝试过发信息给江屿,问问他是否安顿好,身体是否无恙。信息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回音。她并不意外,这符合他的性格。他像一只受惊的蜗牛,一旦察觉到危险或不确定,就会立刻缩回自己的壳里。

然而,一周后,渝渊带回了一个消息。

“姐,你猜怎么着?”渝渊一边扒拉着饭,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江屿那小子,好像搬回他那个……呃,不怎么样的家去了。”

渝陶夹菜的动作一顿:“他父亲家?”

“嗯,”渝渊撇撇嘴,“就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明明……”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渝陶明白。明明在这里,他可以得到更好的照顾和安宁。

心,猛地沉了下去。她记得江屿提起母亲时空洞的眼神,记得渝渊说过他父亲再娶后对他的不管不问。那个“家”,对他而言,绝非温暖的港湾。他选择回去,更像是一种自我放逐,或者……是林薇的出现,迫使他回到了某种他试图逃离的“轨道”?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渝陶。她想起林薇在咖啡馆里那句意味深长的“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以及江屿离开时那决绝的背影。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第二天,渝陶根据渝渊提供的模糊地址,找到了江屿父亲家所在的小区。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居民区,环境嘈杂,与江屿身上那种清冷干净的气质格格不入。

她不确定能否见到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然而,就在她犹豫着是否要按响门铃时,却在小区附近的一个偏僻篮球场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江屿独自一人坐在水泥看台的角落里,穿着单薄的外套,低着头,碎发遮住了他的表情。他并没有在打球,只是那样静静地坐着,像一尊凝固的雕塑,与周围奔跑喧闹的少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孤寂和压抑之中。

渝陶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她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不远处的树影下,静静地看着。过了许久,似乎感觉到她的视线,江屿缓缓抬起头。

四目相对。

他眼中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惊讶,随即是狼狈,以及一种被看穿脆弱后的愠怒。他猛地站起身,似乎想立刻离开。

“江屿。”渝陶叫住了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的空气。

他的脚步顿住,背对着她,肩膀僵硬。

渝陶一步步走过去,停在他面前。她没有问他为什么在这里,也没有问他过得好不好。她只是看着他比离开时更加苍白的脸,和眼底那无法掩饰的疲惫与黯淡,轻声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如果你不想待在那里,随时可以回来。”

江屿的身体猛地一震。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总是沉寂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挣扎、不敢置信,以及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名为希望的光。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试图打开他紧紧锁住的心门。她没有质问他为何不告而别,没有责怪他的沉默,只是告诉他,这里还有一个可供他停靠的、暂时的港湾。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少年站在废弃的篮球场边,看着眼前目光坚定的女子,第一次感觉到,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名为“命运”的壁垒,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而他,该不该,能不能,抓住从缝隙里透进来的这缕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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