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一切收拾好后,忆长余早已虚脱,躺在软塌上昏睡过去。
“你跟我来。”邓梵天对着贺长卿道。
贺长卿有些蒙,但还是老实跟着邓梵天,向大堂而去。
相比于内堂,大堂更为简单,有许多留白,显得大堂更为空旷、宁静。
邓安天与贺长卿对坐,一时无言。
风吹来阵阵凉意,带来几分清醒,贺长卿的神志拉回,道:“您有话直说便是。”
邓梵天不慌不忙,为贺长卿到了盏茶,又为自己斟杯。
“长余的事你知道的虽不少,但还是不够多。青山寺是情报局不假,但也确确实实是身不由己。两代帝王的庇护哪来的那么容易,都不是利益交换,你也休在此事上做文章。”邓梵天了当道,不给贺长卿任何空子钻去。
“你们怎么样我并不想参与,也代表整个青山寺不参其中,这趟浑水我们不想趟。长余将来如何由他去,他本就不是这的人,这里并不是他真的家。贺关致的事无非就是那几样,我给你就是。”邓梵天说着,就从袈裟中取出一本册子,丢掷桌前。
贺长卿正要去拿,却被一双苍老的手覆上。
“从此以后,青山寺再也没有忆长余,只有司马长余,你想好。”邓梵天这句话早已是所有的警告:既达到利益,往后一切他青山寺就再也不会去管,也不能牵连到青山寺去。
贺长卿收起册子,放入衣袖,道:“那是自然。”
忆长余、徐眠最后都会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这里总不能载他们一辈子。司马长余也好司马钰也罢,他们互相牵绊,一人的去向,另一人也会随去。
“师叔。”不知何时忆长余醒了,他也不知道站在大堂外多久,身上穿着先前来时的衣衫,眼眶泛红。
邓梵天想避开忆长余的目光,他这么做也全部是为了青山寺的利益。忆长余他会有他的去向,不应该在青山寺困守一辈子。
“师叔!”忆长余向前几步,想要换回邓梵天。
邓梵天脚步未停,依旧向前走。
“师叔!!”忆长余呼唤着,换不回着乱世下的人性,身不由己。
双眼被覆盖上阴影,回归黑暗。贺长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忆长余身后,用手挡住了忆长余的视线。
待人消失不见,没有身影后,贺长卿开口道:“走吧。”
忆长余此时早已泣不成声,他像是被丢弃的小兽,无助地垂泪,无声却又声。
要是天下太平该多好,要是家家团圆该多好,要是亲人之间可以不分离该多好……可惜这一切都不过是泡影,终会被戳破。乱世的太平需要太久太久…
“喵~”小狸不知从哪回来,安静站在忆长余脚边。
“别看了,你带着这只猫走吧,别回头。”小和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钻入忆长余耳中。至少,青山寺还是留给他一个念想的。
忆长余颤抖着手指,抱起小狸。心中酸涩,像块巨石压在心口,说不出的难受。
忆长余挪动着脚,缓缓向前走,沉默无声。
“走,别回头。”小和尚稚嫩的嗓音虚虚飘来,直至消失。
贺长卿从始至终像是旁观者,淡漠看着这一切。但他当真能做的无动于衷吗?也许…贺长卿从忆长余身上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是那样的孤立无援,好像全世界都抛弃了他,成为佛苦度众生下的弃子。
灰蒙蒙的天时不时传来泥土腥子的气息,一滴滴下雨落下,下落在这个可悲可笑的世界。
忆长余——一场雨。
一场雨送远客,晴再开无远客。
(我可真是太坏了,对不起,这是乱世,我没办法写He)
贺长卿驾马疾驰在雨中,向京城而去。
这场雨并不大,烟雨迷蒙,细雨绵绵,像是一首送客的歌谣,缓缓柔长,带着不易觉察的温情。
为了节省时间,贺长卿走了通往流民聚集的午门。
“贺大人还请绕路,恐惹祸端。”司马起桑早已将午门周围围起,流民像是罪犯被圈围着。
司马起桑的目光落在忆长余的脸上,目光微动。这张脸实在是太像当今淑妃——司马清月,自己虽未见过姑姑(司马起桑是司马铭的儿子,司马铭的妹妹是司马清月),但也在每年的宴席上远远瞧过几眼。
贺长卿见司马起桑顶着忆长余这么久,有些不悦开口道:“司马禁军你还有何事?”
司马起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抱拳行礼,说了句“抱歉”便回去了。
贺长卿望了那群流民一眼,扬长而去。
“忆长余!你可算回来了。”钟璃宴见忆长余回来兴冲冲地跑上前去,看忆长余脸色不好,有些焦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出了什么事?”他向后一瞧,见贺长卿缓缓走来,登时脸色就暗了下去。这也不怪钟璃宴,实在是贺长名声在外那是出奇的差,狗见了都得绕道走。
忆长余湿哒哒地走向钟璃宴,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没事,就路上下了点雨,并无大碍。”忆长余柔声道,给钟璃宴顺毛。
钟璃宴见他这样一个字没信,要真是这样,怎么会这么狼狈。他拉着忆长余的手往自己的药房带,看贺长卿跟着顿时没好气道:“你跟着干什么?”
贺长卿今日罕见的没生气,停下脚步,人却已经在国师府内:“我有事要与忆长余讲,我去正厅等便是。”说着,贺长卿就自顾自的走了。
钟璃宴虽气恼,但也并为多说什么。
“璃宴,我换身衣衫便好,我的毒解了。”忆长余顿下脚步,继续道:“你放心,我会保你安然无恙的,你回去歇息吧,回头给你解释。”
钟璃宴有些不解,可忆长余执着,自己也不再多说什么。和忆长余道了别,就会自己的小院去了。
忆长余载寝殿内换了身衣服,擦干发丝上的水珠,向正厅而去。
雨势渐停,空气里满是水汽,滋养着万物。
忆长余推开正厅的门,走向贺长卿,随后坐下。
“有话就说吧。”忆长余语气平淡,像个没事人一样。但贺长卿依旧能看得出他的逞强,他并不觉得忆长余的内心会和表面一样。
贺长卿望向忆长余的眼底,还是那样的清澈,没有丝毫杂质。那一刻,贺长卿甚至想这样也挺好的,至少忆长余还是那个干净的他,一个不受世俗污染的谪仙。
“忆长余你看起来很累,很累……”贺长卿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这句话,说完话就觉得自己真是多嘴。
奇怪的是,忆长余并没有反驳他,只是平平淡淡的,像是没有生气的神。贺长卿心中的弦像是断了一根,他并不想看到这样的忆长余,这不是他,他不该是这样的。
忆长余没有再哭,他的泪在一路回京的路上早已流干。
“是,可是我没得选,我没得选啊!”忆长余声音很轻很轻,如同最后的呢喃。
贺长卿伸手抚上了忆长余湿润的眼角,这一切都怪他,但也并不全怪他,要怪只能怪着世道,怪那权力之争。
“你恨我吗?”贺长卿问。
细碎雨后的光,微弱照进屋中,像是最后的一线生机,是那么的微弱,又渺小。
忆长余沉默了很久,他看向窗外的暖阳,缓声道:“恨又怎样,不恨又怎样?司马家、贺家处于对立,没有选,生在这个家族,就应该为这个家族。血缘是一个很可怕,却又很温暖的东西。最温暖的,最毒的不是别人带来的,是亲人。我知道师父是谁,这么多年我不可能不知道,我是个很贪心的人,我不想失去,也怕失去。”
贺长卿说不出话了,他们各自都带有目的地接近对方,互相为对方设下局,最后却落得个平手。
“贺长卿你可怜有可悲,你有野心、智谋、能力却唯独一点你没有——心。一个没有心的人,就如同一头野兽,为最传统的欲望趋势着,直至自我毁灭。”忆长余笑了,像是在笑贺长卿,又像是在笑他自己。
可笑的世道,可笑的权利。而他们都不过是这盘棋中的棋子,并没有绝对的主宰者、赢家。
“所以啊,我好累,但我依旧要去做这些,做这些违背我的心的事。与你成为盟友,也不过是想带着师父逃的远远的,后顾无忧。可我发现这样并不行,即使自己全身而退,但也无法获得真正的自由。世道若是这样,无论是谁活的都很痛苦。”忆长余红着眼框,早已不再垂泪,他只是平淡地诉说着这一切。他的意图其实已经很明显,只是不曾捅破那层窗户纸。
贺长卿只觉得面前换了个人,这个人谁都不是,是最真实的他,最真实的自我。贺长卿不可避免的心动了,他明白这条路走起来到底有多么的凶险,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踏入深渊。但他是谁?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笑着同意了,这场豪赌他要坐庄。
而忆长余从来不是什么软弱的人,他也不是表面那样的人畜无害。这世道若公,他便是一尊佛;这只道若是不公,他就是地狱的罗刹,成为手持公道的阎罗王。
“既如此,我也得把我的要求挑明,我不止要贺关致的命,还有你。”贺长卿笑了,充满危险的眼神看着忆长余。毕竟,什么事情都是有代价的。
忆长余沉默半晌,也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他僵硬开口道:“行。”
这场交易里真心有多少,并不好说。毕竟‘性’和‘爱’从本质上来讲都不是一回事,爱包含着性,但性并不包含爱。
(点到为止了,是受史铁生的《病隙碎笔》启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