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与新线索
“Liam。”
这个名字在池愿的舌尖滚过,带着一种陌生的重量。她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赋予一个名字,对她而言,更像是一种责任的确立和界限的划分。这个孩子,不再是“那个小男孩”,他是利亚姆,一个暂时被她纳入羽翼下的、需要处理的特殊“事务”。
有了名字,似乎连带着让某些无形的隔阂消融了一丝丝。利亚姆依旧沉默,但那种沉默不再是充满敌意的堡垒,更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观察和试探。他会亦步亦趋地跟在池愿身后,保持着一两步的距离,像条认主不久、仍存戒心的小尾巴。池愿工作时,他就坐在不远处的毯子上,摆弄那些积木,或者一遍遍翻看图画书,偶尔会抬起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睛,飞快地瞥一眼池愿的方向,确认她的存在。
池愿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同阳光下的尘埃,细微却无法完全忽略。她没有回应,也没有驱赶,只是默认了这种无声的陪伴。
几天后,帝黎传来消息,一切已准备就绪。
“今晚转移。”池愿放下加密电话,对正在试图将两块不同形状积木拼在一起的利亚姆说道。
利亚姆的动作顿住,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转移?要去哪里?离开这个虽然陌生却暂时安全的地方吗?
池愿没有多做解释,她向来不习惯解释。她只是站起身,开始利落地收拾必要的物品——主要是她的电子设备和武器。她的动作高效、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傍晚时分,两辆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驶离了酒店地下停车场,汇入城市的车流。池愿和利亚姆坐在中间一辆经过特殊防弹改装的车辆后座,阿伦驾驶,另一名保镖在副驾。前后各有另一辆车护卫,里面是帝黎调来的精锐人手。
利亚姆紧紧挨着车窗,小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逐渐从繁华市中心转变为偏僻工业区的景象,眼神里充满了不安。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上新换的、合身的棉质外套衣角——这是池愿让阿伦按照他的尺寸重新购置的。
池愿注意到了他的紧张,但她没有出言安慰。有些安全感,不是语言能够给予的,需要靠时间和事实来建立。
车辆最终驶入一个看起来废弃已久的货运仓库区,七拐八绕后,停在一个看似普通的仓库卷帘门前。阿伦按下某个遥控器,卷帘门无声升起,车辆驶入后,又迅速落下,将内外彻底隔绝。
仓库内部别有洞天。外表破旧,内里却是一个设施完善、科技感十足的安全屋。照明系统模拟自然光,空气循环系统安静运行,生活区、医疗区、指挥中心一应俱全。
车子停稳,池愿率先下车。利亚姆犹豫了一下,也跟着爬下车,站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有些无措地打量着这个空旷而陌生的环境。这里没有酒店的奢华柔软,只有金属的冷硬和高效务实的气息,这让他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点安定感又开始动摇。
“带他去房间。”池愿对迎上来的、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看起来像医生模样的中年男人吩咐道。这是帝黎安排的医疗负责人,陈博士。
陈博士点点头,露出一个尽可能温和的笑容,对利亚姆伸出手:“小朋友,跟我来,我们做个简单的检查,好吗?”
利亚姆立刻后退一步,躲到了池愿身后,小手下意识地抓住了池愿风衣的衣摆,抓得很紧,指节泛白。他仰起头,用那双充满祈求和不信任的琥珀色眼睛看着池愿。
池愿感觉到衣摆传来的微弱拉力,脚步一顿。她低头,对上利亚姆的目光。那目光像无声的呐喊,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和对她唯一的依赖。
麻烦。池愿在心里再次评价。但她没有甩开那只小手。
她看向陈博士,语气平淡:“我跟他一起。”
陈博士有些惊讶,但立刻点头:“好的,池小姐,请这边来。”
医疗检查室同样配置齐全且先进。利亚姆对所有的医疗器械都表现出极大的恐惧,尤其是看到针头时,他浑身僵硬,呼吸急促,深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近乎绝望的抗拒,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只是更加用力地攥紧了池愿的衣角,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池愿看着他那副样子,眉头微蹙。她不是没见过恐惧,但这种刻入骨髓的、对特定事物的恐惧,往往指向非常具体的创伤。
“他怕针。”池愿对陈博士说,语气肯定。
陈博士会意,尽量使用无创的检查方式,抽血等需要穿刺的项目暂时搁置。检查过程中,池愿就站在利亚姆触手可及的地方,虽然没有触碰他,也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但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根定海神针,让利亚姆勉强配合完成了基础检查。
检查结束后,利亚姆像是打了一场仗,虚脱般靠在检查床上,小脸苍白,额头上都是冷汗。
池愿看着他,对陈博士说:“结果出来第一时间告诉我。”
“明白。”
池愿转身准备离开,衣摆却还被那只小手紧紧攥着。她停下脚步,回头。
利亚姆仰着脸,眼神里还残留着恐惧后的脆弱,小声地、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恳求:“……可以……不走吗?”
池愿沉默地看着他。几秒钟后,她伸手,不是去掰开他的手指,而是就着被他攥住的姿势,带着他,一起走出了检查室。
“带你看看你住的地方。”她说,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脚步放慢了些,迁就着他小小的步伐。
安全屋的生活区虽然简洁,但该有的都有。分配给利亚姆的房间不大,但有一张舒适的床,一张小书桌,甚至还有一个放着几样新玩具的架子。
利亚姆站在房间门口,看着里面的一切,又看看身边的池愿,紧绷的小脸终于缓和了一些。
当晚,初步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陈博士向池愿汇报,表情严肃:“池小姐,孩子的身体状况比预想的要复杂。长期严重营养不良,生长发育迟缓,体内检测到多种药物残留痕迹,有些是镇静类,有些……成分未知,需要进一步分析。体表的伤痕新旧交替,部分符合束缚伤和虐待伤的特征。最值得注意的是,我们在他的脊柱附近,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非医疗用途的皮下植入物,材质特殊,目前无法判断其具体功能和来源。”
池愿听着,眼神越来越冷。药物残留,未知植入物……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虐待或遗弃的范畴。
“能取出那个植入物吗?”她问。
“风险很高。”陈博士摇头,“植入位置非常敏感,靠近中枢神经,且我们不确定它是否带有自毁或追踪功能。贸然取出可能导致孩子瘫痪或其他不可预知的后果。”
池愿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线索似乎指向了一个更黑暗、更有组织的方向。这个叫利亚姆的孩子,到底是从什么样的魔窟里逃出来的?
“继续分析药物成分,想办法搞清楚那个植入物的作用。所有信息,最高级别加密。”池愿下令。
“是。”
陈博士离开后,池愿独自坐在安全屋的指挥中心里,看着屏幕上关于利亚姆的初步报告和那些模糊的、关于地下机构的传言,陷入了沉思。
她捡回来的,不仅仅是一个麻烦,很可能是一个巨大的、会引爆未知危险的炸弹。
而此刻,那个“炸弹”正躺在隔壁房间里,或许正在不安的睡梦中,紧紧抱着她让阿伦买回来的、一只看起来有点丑的毛绒熊——那是他今天在众多玩具里,唯一主动伸手触碰的东西。
池愿揉了揉眉心。一种久违的、类似于“棘手”的感觉,萦绕在心头。
她走到利亚姆的房间门口,轻轻推开门。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小夜灯。利亚姆蜷缩在床上,睡着了,怀里果然紧紧抱着那只灰色的毛绒熊,小脸埋在熊柔软的肚子上,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但呼吸平稳。
池愿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月光透过仓库高处的气窗,投下一道清冷的光柱,恰好落在床角。
她关上门,对守在门外的保镖低声道:“提高警戒级别。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这个房间。”
“是,Y姐。”
夜色笼罩着隐蔽的安全屋,也笼罩着这座城市不为人知的黑暗角落。池愿知道,平静只是暂时的。当利亚姆身上的谜团被一层层揭开时,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而她,已经无可避免地,被卷入了风暴的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