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篇：晚宴（上）
几分钟后，雨幕里晃出两道人影。
萧淋云撑着伞，先一步踏进凉亭，甩了甩袖口的水珠。
“他们两个先回家，家里催。”
宛语嫣跟在后面，把另一把伞靠在栏椅，递出保温杯。
“趁热喝。”
江穆年接过，掌心被烫得微微发麻。
“谢谢。”
他拧开杯盖，蜂蜜的甜味混着姜味升起。
宛语嫣抬眼望天。
“雨大了，我们也走。”
江穆年刚把伞面抖开，手腕却被一道温热扣住。
萧剑秋五指收紧，声音理所当然。
“他一会儿和我一起回我家，只好委屈语嫣姐自己打车了。”
宛语嫣目光一沉，转向江穆年。
“不行，他现在必须回去。”
萧剑秋上前半步，还想开口，江穆年却先一步抬手，把他掌心从自己腕上拨开。
雨水顺着指缝淌下，冰凉。
“我走了。”
他把伞倾向宛语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再议的尾音。
萧剑秋愣在原地，张了张口，最终只吐出一句含糊的“路上小心”。
雨声压过所有心跳，江穆年撑伞迈出凉亭，背影很快融进灰蒙蒙的雨幕。
车窗外的雨像一层磨砂，把路灯晕成模糊的橘色。
公交缓缓行驶，车厢里只剩引擎的低鸣。
江穆年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雨夜特有的潮冷。
“我爸找我什么事？”
宛语嫣肩膀一抖，指尖无意识地捏紧伞柄。
“他找我有什么事？”
江穆年侧头，语气平静得像重复一道早已算出的公式。
宛语嫣喉咙发紧，声音卡在唇边：“你……都知道了？”
她不敢看他，只盯着自己鞋尖的水迹，仿佛那是一道无法缝合的裂缝。
江穆年目光落在窗玻璃上，雨珠一颗颗滑落，像无声的倒计时。
“嗯？你不是我爸的眼线之一吗？之前的几件事，以及我的行踪，都是你透露的吧。”
不是疑问，是陈述，尾音甚至没有上扬。
宛语嫣脸色瞬间褪成纸白，指节泛青，伞柄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个音节，羞耻与恐惧潮水般漫过胸口。
就在她以为下一秒会被质问、被审判时，江穆年却轻轻叹了口气。
“宛语嫣，真是辛苦你了。”
语气里没有讥讽，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疲倦的体谅。
车厢里只剩下雨刷器单调的“咔嗒”声。
宛语嫣攥紧的手心慢慢松开，她侧头瞄了江穆年一眼，声音发虚：
“没了？”
江穆年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被雨珠模糊的窗外，语气像一潭没有风的死水：
“不然还有什么？”
宛语嫣轻轻吐出一口气，肩膀随之垮下。她暗暗咬牙——江天逸的保密工作果然做得滴水不漏，真到那一天，大不了鱼死网破。
她的表情变化没逃过江穆年的余光。他转过头，声音低了一度：
“看你这样，还有事瞒着我。”
宛语嫣被戳破，反而笑出声，故作轻松地耸肩：
“没事。”
顿了顿，她试探地挑起眉：
“那么……你应该也知道欧阳绝也是我这边的了？”
江穆年点头，声音简短：
“嗯。”
不知为何，胸口那团郁结忽然松了松——姐姐没有继续瞒着他，更没有把最敏感的那张底牌掀给江天逸。
他低头，指尖在膝盖上轻敲两下，认真开口：
“多谢，还替我藏着。”
宛语嫣愣住，眨眼：
“嗯？”
江穆年抬眼，声音轻却清晰：
“我和萧剑秋的事。”
宛语嫣恍然，嘴角勾起无奈又释然的笑：
“哦——那个啊。”
她摊手，语气带着点小抱怨：
“没来得及说而已。”
车里，空调发出细微的嗡鸣。
江穆年侧头望向窗外，语气平静。
“说吧，爸找我什么事？”
宛语嫣把保温杯拧好，声音压得极低。
“晚宴的事，不重要。”
两人坐在后排，低声交谈，丝毫没有察觉前排司机的耳机亮着微弱的红点。
他们的每一句话，都被同步传送到另一端的监听设备。
——
昏暗的密室里。
江天逸靠坐在真皮转椅，面前是一块拼接而成的巨幅屏幕。
画面分割成无数小格：家里、学校走廊、图书馆入口，甚至凉亭附近的监控，全都实时跳动。
只要江穆年常去的地方，他都用钱砸出了无死角视野。
他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对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晚宴？”
他抬手，在触控板上轻点，调出萧剑秋的个人档案。
照片里，少年笑得张扬，眉宇间那股不羁几乎要冲破屏幕。
江天逸眯起眼，拨通电话。
对面很快接通。
“喂？天逸。”
江天逸声音温和，仿佛闲聊。
“老灼，我看到你发的邀请了，时间是5月20号吧？”
萧灼的笑声爽朗。
“没错！5月20号我太太生日，想给她个惊喜。前几年她嫌麻烦，硬是不让办。今年我和孩子一起出的主意，才把她劝服！哈哈。”
江天逸转动椅子，目光落在屏幕上——
监控里，江穆年和萧剑秋并肩走出校门，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
他语气依旧温和，却带了几分试探。
“对了，我听念念说过，你那孩子是不是和念念一个学校的？”
萧灼毫无防备。
“念念？江穆年啊！他们是一个班同学，今天还约着一起出去了！”
江天逸轻笑，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
“是吗？怪我平时太忙，没空管他。瞧，连俩孩子一个班都不知道。”
“理解理解！”萧灼笑着接话，“我也是听太太说的，她呀，对孩子们比较上心。”
江天逸眼底掠过冷光，语调却愈发温和。
“那以后念念还要多让萧公子照顾照顾了。”
“好！”
电话挂断。
屏幕的光映在江天逸脸上，勾勒出深沉的阴影。
江天逸退出资料界面，点开欧阳家的品牌官网。
屏幕里，代言海报轮番滚动，他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孔，指腹在鼠标上轻轻摩挲。
“萧淋云……欧阳知鸢……”
低语声在空荡的书房散开，像夜色里游走的蛇。
——
与此同时，江家别墅。
铁艺大门自动滑开，车灯扫过雨迹未干的车道。
江穆年推门下车，宛语嫣紧跟其后，伞面还滴着水。
玄关的灯应声亮起，刘姨的声音从厨房探出头来。
“少爷回来啦？我这就去热牛奶。”
客厅里，曲子芩穿着宽松家居服，盘腿窝在沙发，平板上正播一部甜宠剧，笑声不断。
听见动静，她按了暂停，抬头，眉眼弯弯。
“回来了？”
她抬手一招，刘姨会意，果盘转眼摆满茶几。
“来，先吃点，解解渴。”
江穆年把书包搁在地毯边，坐下，捏起一颗葡萄，递到曲子芩手里。
“妈，您好像并不意外我们会回来。”
曲子芩咬破葡萄皮，汁水溅在指尖，她抽出纸巾擦了擦，语气随意。
“孩子回家而已，多正常。”
江穆年侧头，看了眼宛语嫣，后者正低头刷手机，屏幕光映得她睫毛一动不动。
“语嫣姐也来了。”江穆年收回视线，声音不高，“我记得我好像并没有说会带朋友回来。”
曲子芩把纸巾扔到垃圾桶，笑意不减。
“多双筷子的事，大惊小怪。”
江穆年指尖在果盘边缘敲了下，语气轻得像闲聊。
“这次把东西藏哪了？”
宛语嫣指尖停顿，屏幕上的表情包还在晃，她没抬头，仿佛置身事外。
曲子芩把平板合上，声音温温淡淡。
“吃点水果，一会你爸就下来了。”
客厅里顿时只剩电视待机灯微弱的红点，像某种无声的倒计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