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篇:谜底(下)
屏幕暗下去那一刻,那些关键词仍在脑子里闪——癫痫、白点、病灶、未知……
医生的话像坏掉的磁带反复倒带:
“脑上的白点应该就是原因,但经验比较少,目前我们也不能确定是什么……”
他仰面倒进床里,鼻尖立刻撞见枕头上残留的淡香。不同味道搅在一起,慢慢搅着他的神经。
天花板的灯影晃动,他闭上眼,却看见另一幅画面。
江穆年站在傍晚的雪里,侧头对身边两个人笑得轻松,那种笑他从未在萧剑秋面前出现过。
雪片落在江穆年的睫毛上,化成水,像泪,又像光。
萧剑秋猛地翻身,把脸埋进枕头,像要把那画面碾碎。
“明天再去医院。”
他哑着嗓子给自己下命令,声音闷在棉絮里,轻得几乎听不见。
雪后的清晨,出租车停在医院侧门。
萧剑秋推门下车,他左手拎着还冒热气的豆浆和牛肉饭团,右手已经拨出第三通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拐过住院部拐角,他就看见江穆年。
那人穿着单薄的卫衣,外套搭在臂弯,正倚在玻璃门口吹风。
雪花落在他肩头,被体温烘出一小圈湿痕。
萧剑秋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把绕在脖子上的灰色围脖猛地一扯——
“别动。”
围脖带着他的体温,一下子缠上江穆年的脖颈,连耳朵都被包得严严实实。
江穆年被突如其来的暖意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仰。
“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说话间,他抬手替萧剑秋拂掉刘海上的碎雪,像顺一只炸毛的猫。
“我来陪你做检查。”
萧剑秋把早饭塞到他空着的那只手里,“先回病房,外头冷。”
掌心贴上纸袋的温度,江穆年才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被拉着往楼里走。
电梯门合拢,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两人的呼吸和塑料袋摩擦的轻响。
“打电话怎么不接?”
“我忘了拿。”江穆年咬了一口饭团,声音含糊得像嘴里塞了棉花,“在枕头底下。”
病房门关上,暖气扑面而来。
两人肩并肩坐到床沿,萧剑秋把豆浆插上吸管递过去。
江穆年低头吸了一口,抬眼时眸子亮得过分。
“你那件事怎么处理?”
饭团嚼到一半,他含糊问。
萧剑秋没急着答,反而凑得更近,鼻尖几乎碰到江穆年的脸。
“你还没放弃啊,穆年?”
“那我损失的时间和知识谁来赔?”
江穆年被逼得往后一仰,手掌直接按在萧剑秋脸上,把人推开十公分。
“等你有时间,我给你请私人教师,好不好?”
萧剑秋把尾音故意拖得轻快。说完,他走到隔壁空床,仰面躺下。
床单立刻扬起一阵淡淡的消毒水味,冰凉而刺鼻。
“不好。”江穆年躺在床上侧过身子,看着萧剑秋:
“今天都有什么事啊?”
“拿了药就可以走了。”
萧剑秋把被子拉高到江穆年下巴,指尖在绒面上轻拍两下,像在确认温度。
“再睡半小时,我去窗口排队,一会儿叫你。”
病房门被萧剑秋轻轻带上,脚步声逐渐远去。
江穆年侧耳听了两秒,确认走廊彻底安静后,才把手机摸过来,指尖在通讯录上停了一下,拨了出去。
“语嫣姐,”
“怎么了?”
“我看见哥了。”
“……你快休息吧,学校这给你请好假了。”
随后,宛语嫣就立马把电话挂了。
“穆年,我们走吧。”
萧剑秋提着一小袋药推门进来,塑料袋沙沙作响。
江穆年已经坐起身,把那条灰色围脖从颈间绕下来,整理好递了过去。
“还你,省得你一会儿又喊冷。”
江穆年嗓音里带着刚睡醒的哑。
他没说话,只把围脖搭到自己脖子上,然后朝门口偏了偏头。
“走啦,车已经在楼下等了。”
车门刚合上,暖气还没完全扑到脸上,萧剑秋那只不安分的手就嗖地钻了过来——冰凉指尖贴着江穆年后颈的皮肤,像是一块石头落入平静的湖面。
“嘶!”
江穆年猛地往前一缩,头磕在车窗框上。
他捂着前额回头,眼里全是火星子:“你闲的是不是!”
说话间,另一只手已经精准地钳住萧剑秋的手腕,把人往自己怀里一扯。
萧剑秋被拉得整个人歪过来,胳膊肘抵在后窗台板,嘴角却扬得更高。
“冷嘛,借你脖子暖暖。”
他笑得无辜,声音压得低低的,只有前排司机听不见。
江穆年没松手,反而把那只胳膊往怀里又扣紧半寸,低声警告:
“再敢乱动,下车就把你扔雪堆里。”
车子在校门口缓缓停住,雪后的铁门显得格外肃穆。
萧剑秋扒着车窗往外看,眉头拧出两条浅浅的沟壑:
“来学校干什么?今天不是周末吗?”
“让你提前归校。”
走廊很长,雪光从玻璃窗斜照进来,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重叠又分离。
江穆年拽着萧剑秋的手腕没松,步子稳而急;萧剑秋被拖得踉跄半步,却一声不吭。
两旁教室门开开合合,议论声像雪花一样轻飘却密集——
“那不是五班的江穆年吗?”
“另一个是谁……萧剑秋?打架的那个?”
校长室门口,他抬手敲门。
“请进。”
门里传来低沉一声。
江穆年深吸一口气,推门,把萧剑秋一并带进光线明亮的办公室。
校长从文件里抬起头,目光先落在江穆年脸上,又顺势滑到被他拽进来的萧剑秋。
“校长,”
江穆年声音平稳,却带着克制不住的紧绷,
“不知您是否还记得上周发生的打架事件。”
说着,他把萧剑秋往身旁轻轻一拉——动作不大,却像把整件事的重心都放到了这间办公室的空气里。
校长:“那件事情我让主任全权负责了,有什么问题吗?”
江穆年淡定了,将手机录音打开:
“您先听,然后再听我说。”
校长把钢笔帽“咔哒”一声扣上,眉峰微挑。
江穆年点开音频,外放音量调到刚好能让整间办公室听清——
背景先是嘈杂的骂声,随后李谓的声音清晰地冒出来。
校长的脸色越听越暗,中途抬手示意江穆年暂停,眉头压成一条凌厉的直线。
“同学,你稍等。”
他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两声后,电话被接起。
校长语气冷硬:“李主任,现在、立刻,带李谓到校长室。十分钟之内。”
不等对方回应,他直接挂断,抬头扫视屋内。
校长室的门被推开,李主任带着李谓走了进来。
李主任的皮鞋在地板上敲出急促的“哒哒”声,脸上挂着惯常的、对领导专用的笑容。
可他一进门,就看见萧剑秋正站在江穆年旁边,让他嘴角僵住了一瞬。
李谓跟在父亲身后,原本还在脑子里反复排练“装傻”的台词。
可当他抬眼对上江穆年那双冷到极点的眸子,所有话都被冻在了喉咙里。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还肿着的左腮,昨天刚做的牙齿复位此刻隐隐作痛。
校长示意让江穆年把剩下的录音放完。
校长压着怒气开口:
“李主任,录音你也听到了,现在让李谓自己解释。”
声音不高,却让整个房间的温度瞬间降到冰点。
李谓:“我只是嘴上说说,也没有做出实际行动吧?”
李谓话音刚落,江穆年抬手晃了晃手机,语气平静得像冰面裂开的第一道缝。
“是吗?”
只两个字,李谓的喉结猛地滚了一下。
江穆年把屏幕切到聊天截图:
李谓发给萧淋云的偷拍缩略图,配文“你猜我下次会拍到哪里?”。
时间戳、头像、ID 一清二楚。
江穆年继续滑动,调出几份语音——
1号女生:
“李谓偷拍我换衣,被我发现后还威胁要发到年级群。”
2号女生:
“我想过花钱解决,但是照片实在多,他每天都会威胁我,我就只好转学。”
3号女生:
“他惯用的套路——先偷拍,再‘谈恋爱’,不听话就曝光。受害者不止我们三个。”
每条语音后面都附了当事人手写签名和日期。
江穆年将手机推到校长面前,屏幕还亮着。
“嘴上说说的‘玩笑’,”江穆年抬眼,目光笔直刺向李谓,“已经让至少三名女生被迫转学、抑郁、自残。李谓同学,你管这叫‘没有实际行动’?”
李谓无话可说,把求助的眼神投向李主任。李主任此时也紧张的不行,正打算讲话就被校长堵了回去:
“李阳朔!”
雪后的阳光把行政楼前的空地照得刺眼。
萧剑秋推开玻璃门,冷风扑面,他下意识眯眼,却听见身旁江穆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萧剑秋侧过头,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吞没。
“谢谢你,江穆年。”
江穆年没回“不用谢”,用手捅了一下萧剑秋的胳膊。
“今天不想上课了吧?”
“嗯。”
“那就逃一天。”
两人相视一笑,肩并肩踩进松软的积雪里,脚印并排,一路往校外延伸。
处理结果在午休前同步到了全校——
·李阳朔(李主任)被即刻免职,学校官网首页挂出通报批评;
李谓开除学籍,档案记大过,同步报送教育局,辖区内没有高中肯接收;
李谓需在七日内向受害学生家庭支付精神赔偿与医疗费用;
萧剑秋确属防卫过当,但起因正当,且主动配合调查,校方决定用“已退学天数”抵消处分,不再追加惩戒,也不留档。
远处的教学楼上,下课铃轰然响起。
萧剑秋把手插进口袋,碰了碰江穆年的指尖——
冰凉,却第一次觉得踏实。
“走吧,去滑冰?”
“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