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秋训场,心之约
第五章:秋训场,心之约
秋老虎赖在东南战区的上空不肯走,训练场的水泥地被晒得发烫,踩上去像踩着块烧红的铁板。叶寸心站在队列旁,看着队员们进行格斗对抗,作训服后背的汗水晕开大片深色,像幅洇湿的水墨画。雷战手里拿着根木棍,谁的动作不到位就敲过去,木棍落在护具上发出“砰砰”声,混着队员们的呼喝,在空旷的场地上撞出回声。
“阎刚,出拳太慢!”雷战的声音带着火气,木棍指着刚被新兵撂倒的阎刚,“你这速度,在实战里够挨三刀了!”
阎刚爬起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调整姿势。叶寸心知道,这位“阎王”教官最近状态不对——上次联合演习后,他主动申请去狙击手集训,结果因为旧伤复发被退了回来,虽然嘴上不说,眼里的失落却藏不住。
休息时,叶寸心把阎刚叫到树荫下,递给他瓶冰水:“手腕还疼?”
阎刚拧瓶盖的动作顿了顿,喉结动了动:“老毛病了。”
“我托人从军区医院带了药膏,活血化瘀的。”叶寸心从包里拿出个药盒,“晚上睡前敷,别总硬撑。”
他接过药盒,指尖碰到她的手,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谢谢教导员。”
“谢什么,”叶寸心笑了笑,“你是雷电的狙击手教官,你的手比谁都金贵。”她顿了顿,看着远处正在给新兵示范动作的雷战,“其实狙击靠的不只是手,还有心。你当年在滇南雨林,三百米外打中敌人的瞄准镜,靠的可不是速度。”
阎刚的眼睛亮了亮。那是他最骄傲的战绩——当时敌人的狙击手正瞄准雷战,他在暴雨里趴了三个小时,凭着听声辨位,一枪打爆了对方的镜筒。
“我知道你想去集训。”叶寸心的声音放轻了些,“但旧伤不好好养,去了也是白搭。等你手腕利索了,我去跟雷战说,让他再给你争取机会。”
阎刚攥紧了药盒,指节泛白,过了很久才低声说:“……谢谢。”
叶寸心看着他转身归队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支队伍像片密林,每个队员都是棵倔强的树,看似沉默寡言,根却在地下紧紧缠在一起。
下午的训练是障碍越野。四米高的攀爬墙前,冯冬冬抱着绳子直哆嗦,上次他在这里摔过,膝盖缝了五针,现在看着墙顶的高度,脸都白了。
“小蜜蜂,行不行?不行就下来!”刘艺在旁边起哄,黄发被汗水粘在额头上,“别在这儿耽误大家时间!”
冯冬冬咬着牙往上爬,爬到一半脚下一滑,整个人悬在半空,绳子勒得手心发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刘艺,闭嘴!”叶寸心厉声喝道,随即冲冯冬冬喊,“别怕!看着我的手!”她站在墙下,张开双臂,“就像上次在模拟街区,你帮我拆炸弹时那样,深呼吸,数三个数!”
冯冬冬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嘲笑,只有笃定。他深吸一口气,在心里数着“一、二、三”,猛地发力,手脚并用往上爬,居然真的翻过了墙顶,落地时虽然踉跄了一下,却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
雷战站在远处,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想起早上叶寸心给他的阎刚的心理评估:“创伤后应激反应,需进行系统脱敏训练,关键是重建自信。”当时他还觉得是小题大做,现在才明白,这丫头的“心理疏导”,比他的木棍管用多了。
晚饭时,冯冬冬端着餐盘坐到叶寸心旁边,小心翼翼地问:“叶教导员,你真的觉得我能行?”
“当然。”叶寸心给他夹了块红烧肉,“你拆弹时的手比谁都稳,那股子专注劲儿,用在爬墙上一样厉害。”她顿了顿,“其实我小时候也怕高,我姐就每天带我爬楼梯,从三楼到五楼,再到七楼,后来我能在楼顶边缘走直线,她才放心。”
冯冬冬的眼睛亮了:“真的?那……那你能陪我练练吗?”
“可以啊。”叶寸心刚点头,就听见雷战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吃完饭加练负重越野,冯冬冬,你跟我一组。”
冯冬冬吓得一哆嗦,赶紧扒拉了两口饭。叶寸心瞪了雷战一眼,他却假装没看见,低头喝汤,嘴角却偷偷扬起个弧度。
加练时,雷战果然没为难冯冬冬。两人背着二十公斤的背囊,慢慢沿着跑道走,雷战给他讲自己第一次爬障碍墙的糗事:“当年我比你还菜,爬到一半裤子勾在钉子上,整个队的人都看着我挂在墙上,像只被吊起来的猴子。”
冯冬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张感消了大半:“真的?”
“骗你干嘛。”雷战拍了拍他的肩膀,“怕高不是坏事,说明你知道危险,这在战场上是好事。但不能让怕变成拦路虎,懂吗?”
冯冬冬重重地点头,脚步都轻快了些。叶寸心站在操场边,看着月光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忽然觉得雷战这头“猛虎”,其实也有“猫”的一面。
训练结束后,雷战叫住叶寸心:“明天跟我去趟后山。”
“干嘛?”叶寸心挑眉。
“带你看看‘猎隼’任务的遗址。”雷战的声音低了些,“有些事,你得知道。”
第二天一早,两人背着水和压缩饼干往后山走。秋晨的雾气还没散,草叶上的露珠打湿了裤脚,凉丝丝的。雷战走在前面,步伐稳健,时不时拨开挡路的荆棘,动作自然得像在照顾自己的队员。
“这里以前是片雷区。”雷战指着一片开阔地,地面上还能看见排雷时留下的浅坑,“赵虎就是在这里牺牲的。当时发现颗诡雷,他说‘我来’,结果刚趴下,旁边的触发雷响了。”
叶寸心的脚步慢了下来。她仿佛能看见那个穿着迷彩服的老兵,趴在冰冷的地上,最后回头对队友笑了笑,说“别过来”。
“往前走是指挥点。”雷战继续往前走,声音有些发哑,“王磊当时就在那棵树下守电台,流弹打穿了他的喉咙,他还在用手比划着报坐标,血把电台都染红了。”
那棵老松树的树干上,还有个碗口大的弹孔,岁月在上面结了层厚厚的疤。叶寸心伸手摸了摸,树皮粗糙得像老人的皮肤。
“陈峰的狙击位在山顶。”雷战指着远处的悬崖,“他打光最后一颗子弹时,把狙击镜拆下来扔给我们,说‘这玩意儿比我值钱’。”
叶寸心站在悬崖边,望着远处翻涌的云海。秋风吹起她的头发,带着松针的清香。她忽然明白,雷战带她来这里,不是为了沉溺过去,而是想让她知道,雷电的根扎在这里,扎在这些牺牲的名字里。
“我以前总觉得,只要把兵练得够强,就能少死人。”雷战站在她身边,目光望着云海,“但后来发现,再强的兵也有软肋,赵虎怕他女儿没人管,王磊想给他妈盖新房,陈峰……他钱包里揣着张姑娘的照片,还没来得及表白。”
叶寸心转头看他,晨光落在他脸上,那道疤痕在光影里若隐若现。“所以你才对他们那么严?”
“嗯。”雷战点头,“我怕他们松懈一秒,就成了下一个赵虎、王磊、陈峰。”他顿了顿,忽然笑了,“但你好像不一样,你总能找到他们的软肋,再把那软肋变成铠甲。”
叶寸心想起阎刚攥紧药盒的样子,想起冯冬冬翻过墙顶的笑容,心里忽然暖暖的。“其实他们自己就是铠甲,我只是帮他们擦亮了点。”
下山时,两人没再说话,只是并肩走着。雾气渐渐散去,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叶寸心忽然发现,雷战走路时,总是下意识地走在靠外的一侧,那里的路更陡,碎石更多——就像他在靶场时,总把最危险的射击位留给自己。
回到营区,正好赶上沈然带着利刃小队来交流。沈然一见叶寸心就嚷嚷:“寸心,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他从包里掏出个保温桶,“沐雪做的糖醋排骨,让我给你送来的。”
雷战的脚步顿了顿,目光落在保温桶上,喉结动了动。
“姐夫有心了。”叶寸心接过保温桶,笑着打开,“我正好饿了。”她夹起一块递给雷战,“尝尝?我姐的手艺,比炊事班的强多了。”
雷战犹豫了一下,接过来放进嘴里。糖醋的甜酸在舌尖散开,带着点熟悉的味道——像小时候邻居家阿姨做的,他爸妈牺牲后,那位阿姨总给他送排骨,说“多吃点,长力气”。
“怎么样?”叶寸心看着他。
“……还行。”雷战含糊地说,赶紧转身去招呼沈然,耳根却悄悄红了。
沈然在旁边看得直乐,凑到叶寸心耳边小声说:“老雷这是害羞了?我还是头回见他吃别人给的东西这么紧张。”
叶寸心瞪了他一眼,却忍不住笑了。
下午的交流活动是混合格斗。雷战和沈然一组,两人在军校时就是老对手,此刻打起来更是毫不留情。雷战一记侧踹踢中沈然的腰,沈然反手锁住他的胳膊,两人扭打在一起,看得队员们叫好连连。
叶寸心站在台下,忽然发现雷战的动作里带着股狠劲,却总在最后一刻收力——就像他对队员们的训练,严厉却留着余地。
最后,雷战以一个漂亮的过肩摔赢得了比赛。他拉起沈然,拍了拍他身上的灰:“还是这么不经打。”
“你犯规了!”沈然揉着肩膀,“刚才那下明明是锁喉!”
“兵不厌诈。”雷战挑眉,目光却落在叶寸心身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
叶寸心笑着摇头,忽然觉得这群在战场上生死与共的男人,私下里像群没长大的孩子。
交流结束后,沈然要走,叶寸心把保温桶还给他:“替我谢谢姐。”
“不用谢,”沈然挤眉弄眼,“她说让你多‘关心关心’老雷,这木头疙瘩,也就你能治得了。”
雷战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却假装整理作训服,脸却更红了。
晚饭时,叶寸心发现食堂多了道糖醋排骨,炊事班班长说是雷队让加的。队员们吃得津津有味,冯冬冬边吃边说:“这排骨跟叶教导员带来的一样好吃!”
雷战没说话,只是默默给叶寸心的餐盘里又添了块排骨。
夜里,叶寸心在办公室整理心理档案,发现雷战的档案里多了页纸,是他自己写的:“允许自己偶尔软弱,不算辜负弟兄。”字迹还是那么凌厉,却比以前多了点温度。
她拿起笔,在后面添了句:“也允许别人帮你分担,不算失职。”
窗外的月光很亮,照亮了训练场上的单杠,风一吹,铁链发出“叮当”的响声,像谁在轻轻唱歌。叶寸心合上档案,忽然觉得,自己和这支队伍,和这个外冷内热的队长之间,正在悄悄发生着什么——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像秋晨的雾,慢慢渗透,慢慢温暖。
第二天一早,叶寸心刚到训练场,就看见阎刚在教新兵狙击姿势,手腕的动作虽然还有点僵硬,眼神却亮得惊人。冯冬冬正抱着绳子往攀爬墙上冲,嘴里还喊着“一、二、三”,刘艺在旁边给他加油,再也不取笑他了。
雷战站在指挥台上,看着这一切,嘴角噙着浅浅的笑。叶寸心走过去,递给他瓶水:“看来我的心理疏导,效果不错。”
“是他们自己争气。”雷战接过水,指尖碰到她的,这次没缩回去,“不过……谢了。”
叶寸心笑了,阳光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紧紧靠在一起。
秋训还在继续,靶场的枪声、训练场的呼喝声、食堂的谈笑声,交织成一首属于雷电突击队的歌。叶寸心知道,她和雷战,和这些可爱的队员们之间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往后的路或许还有风雨,但只要心在一起,再难的坎,也能迈过去。
就像这深秋的阳光,看似温和,却能一点点驱散寒意,把最坚实的温暖,留在每个人心里。
秋训场,心之约(续)阎刚教新兵狙击时,叶寸心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的右臂还不能完全伸直,却刻意把动作拆解成慢镜头,连手指扣动扳机的力度都细细讲解:“记住,不是用劲儿按,是让手指‘呼吸’,跟着心跳的节奏走。”
有个新兵没忍住问:“阎教官,您当年三百米打穿瞄准镜,是不是闭着眼都能打?”
阎刚的耳尖红了红,难得露出点窘态:“哪有那么神。那天雨大,视线不清,全靠听枪声辨位置——你们现在练的基础,比我当年扎实多了。”
叶寸心忽然想起雷战说的“软肋”。阎刚的软肋是那只受伤的手,却也正是这道伤,让他把狙击的精髓悟得更透了。她转身往器材室走,打算把从医院带的理疗仪拿来——这东西对旧伤恢复有好处,昨天特意让通讯员充好了电。
路过障碍场时,冯冬冬正卡在高墙和网绳之间,半截身子悬在半空,脸憋得通红。刘艺在下面跳着脚喊:“笨蛋!左脚蹬住网眼,右手抓上面的绳结!”喊归喊,却一直张开双臂站在正下方,摆明了“摔下来我接着”的架势。
叶寸心没出声,只是靠在栏杆上看。她知道冯冬冬需要的不是帮忙,是自己跨过那道坎。果然,那孩子咬着牙挣扎了半天,突然猛地发力,像只小猴子似的翻了过去,落地时虽然摔了个屁股墩,却立刻蹦起来欢呼:“我上来了!我真的上来了!”
刘艺笑着捶了他一拳:“早这样不就完了?刚才跟个软脚虾似的。”
“哈雷哥,你刚才是不是怕我摔着?”冯冬冬揉着屁股问。
刘艺脖子一梗:“谁怕你?我是怕你砸坏我新买的作训靴!”嘴上硬着,却偷偷把自己的护膝摘下来塞给冯冬冬,“戴上,待会儿爬绳别磨破了腿。”
叶寸心站在晨光里,忽然觉得这训练场像个大熔炉,把每个人的棱角都融得暖暖的。她刚要走,就听见雷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看得挺入神?”
“看他们比看战术手册有意思。”叶寸心回头,发现他手里拿着个笔记本,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训练计划,“又在琢磨新花样?”
“下周要跟猛虎、山鹰搞联合拉练,得提前把方案理顺。”雷战翻开笔记本,指着其中一页,“黑风口那段路不好走,打算让冯冬冬带通信组走侧翼,他认路准,适合当向导。”
“他能行吗?”叶寸心有点担心,那孩子平时连队列都怕出错。
“行不行,得试过才知道。”雷战的笔尖在“冯冬冬”三个字上圈了圈,“你昨天不是说,要把软肋变成铠甲?给他副担子挑挑,才能长出硬骨头。”
叶寸心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这男人虽然嘴硬,心里却比谁都清楚每个队员的分量。她从包里掏出理疗仪:“给阎刚的,让他每天睡前用半小时。”
雷战接过去,指尖触到仪器温热的外壳,愣了愣:“你连这都备了?”
“总不能让咱们的神射手一直‘手无缚鸡之力’吧。”叶寸心笑了笑,“对了,拉练的心理预案我做了份初稿,等会儿给你送过去——黑风口那片林子阴气重,有些新兵可能会犯怵。”
“你想的比我还细。”雷战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忽然转身往器材室走,“我去叫阎刚过来拿,顺便让他把狙击组的拉练方案改改——有你这‘心理后盾’,正好让他们练练夜袭。”
叶寸心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他今天的步伐比平时轻快些,作训服的领口也没像往常那样系得死死的,露出点锁骨的轮廓。她甩了甩头,把那些莫名的心思抛开,转身往办公室走——那份心理预案还得再细化,得把每个队员的应激反应都考虑进去。
办公室的窗台上,沈然送的糖醋排骨还剩小半盒。叶寸心早上热了热,打算当加餐。她刚拿起筷子,就看见雷战领着阎刚来敲门,阎刚手里还拿着个军用水壶,表情有点不自然。
“叶教导员,谢谢您的理疗仪。”阎刚把水壶往桌上一放,“这是我老家寄来的草药茶,治跌打损伤的,您……您也尝尝。”说完转身就走,耳根红得像要滴血。
叶寸心愣了愣,拿起水壶打开,一股清苦的药香飘出来,里面还飘着两颗红枣,显然是特意加的。她忍不住笑了——这“阎王”教官,原来也有这么细腻的一面。
雷战看着她手里的水壶,喉结动了动:“阎刚的老家在祁连山,那地方出的草药管用得很。他平时惜字如金,能主动送东西,不容易。”
“看来我的‘心理疏导’效果真不错。”叶寸心挑眉,夹起一块排骨递过去,“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
雷战这次没推辞,接过来慢慢嚼着。糖醋的甜味在舌尖散开,混着淡淡的药香,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他忽然想起昨晚在宿舍,沈然给他发的消息:“老雷,沐雪说寸心这丫头外冷内热,你别总端着,人家帮你这么多,好歹说句软话。”
当时他回了句“瞎操心”,此刻却觉得,沈然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拉练的心理预案,”雷战放下筷子,语气比平时温和些,“你重点标一下需要注意的人,我让通讯员提前准备应对措施。”
“我标了三个。”叶寸心翻开文件夹,“冯冬冬怕黑,给他备个强光手电;炊事班的大牛有幽闭恐惧症,不让他参与山洞宿营;还有刘艺,他恐高但死要面子,拉练路线里的吊桥得安排他走中间,两边有人陪着。”
雷战看着她写的备注,字里行间全是对队员的熟稔。他忽然想起自己那份检讨书里写的“感谢叶寸心教导员”,当时觉得是场面话,现在才明白,这感谢里藏着多少踏实。
“你怎么知道刘艺恐高?”雷战忍不住问。上次攀岩训练,那小子上蹿下跳的,一点没露破绽。
“他每次过天桥都走最内侧,抓着栏杆的手从来没松过。”叶寸心合上文件夹,“而且他的作训服裤脚总是卷两圈,不是为了好看,是怕别人看见他抖得厉害。”
雷战沉默了。他带了刘艺三年,竟没发现这些细节。这丫头的眼睛,像装了放大镜,总能看到别人忽略的地方。
下午的政治学习课,叶寸心没讲枯燥的文件,而是带大家做“信任背摔”的游戏。她站在高台上,对下面的队员说:“闭上眼睛,相信你的队友会接住你。这不是游戏,是战场上的命——你敢把后背交给他们吗?”
第一个站出来的是刘艺。他吊儿郎当地走到高台边,转身时却突然严肃起来,对下面喊:“都给我站稳了!摔着我,你们半年的红烧肉都归我!”说完挺直脊背,“咚”地一声倒了下去,被队员们稳稳接住。
轮到冯冬冬时,那孩子站在高台上腿都软了。叶寸心走过去,在他耳边说:“想想昨天爬高墙的感觉,下面有哈雷哥,有阎教官,还有……雷队长也在呢。”
冯冬冬往下一看,果然看见雷战站在最前面,双臂张开,眼神里带着鼓励。他深吸一口气,闭着眼倒了下去,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是雷战接住了他。
“怎么样?”雷战把他放下来,声音难得放软,“没骗你吧?”
冯冬冬的眼圈红了,用力点头:“嗯!”
游戏结束时,叶寸心站在高台上说:“刚才你们接住的不只是一个人,是彼此的信任。以后不管是训练还是实战,记住这种感觉——你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队员们的掌声震得树叶沙沙响。雷战站在人群里,看着高台上的叶寸心,她穿着常服,阳光落在军帽的帽檐上,像镀了层金边。他忽然想起沈然说的“外冷内热”,这丫头的热,不是火,是温水,慢慢悠悠的,却能把最硬的心都泡软了。
晚饭时,食堂加了道糖醋里脊,据说是炊事班看大家训练辛苦,特意加的菜。冯冬冬端着餐盘凑到叶寸心身边,神秘兮兮地说:“叶教导员,我听见炊事班长跟雷队说,‘按您说的,多加了两勺糖’。”
叶寸心愣了愣,看向雷战的方向。他正低头吃饭,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好像察觉到她的目光,忽然抬头看过来,嘴角还沾着点酱汁,像个偷吃糖的孩子。
四目相对,雷战的耳根倏地红了,赶紧低下头扒拉饭,差点把筷子插进鼻孔里。
叶寸心忍不住笑了,夹起一块里脊放进嘴里,甜酸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比早上的排骨更合口味。她忽然觉得,这秋训场的日子,像这糖醋里脊一样,慢慢品,竟有说不出的滋味。
夜里,叶寸心在宿舍整理拉练物资清单,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吉他声。她走到窗边一看,刘艺正坐在花坛边弹琴,冯冬冬趴在旁边听,阎刚靠在树干上,手里转着个空酒瓶,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刘艺弹的是首老歌,调子有点忧伤,却被他弹得暖暖的。唱到“战友啊战友,我们生死相依”时,冯冬冬跟着小声哼,阎刚的手指在瓶身上轻轻敲击,打着拍子。
叶寸心没惊动他们,只是静静地听着。她知道,有些东西比训练成绩更重要——是刘艺藏在毒舌下的护着,是阎刚融在伤疤里的温柔,是冯冬冬长在胆怯上的勇敢,还有雷战裹在严厉外的牵挂。
这些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在黑风口的密林里,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变成最坚实的铠甲。
第二天一早,拉练的队伍准时出发。雷战走在最前面,背着一把突击步枪,腰间别着匕首,步伐稳健。叶寸心跟在队伍中间,背着医药箱和心理评估表,时不时看看队员们的状态。
冯冬冬举着地图走在通信组最前面,虽然还有点紧张,却把路线记得清清楚楚;刘艺走在侧翼,眼睛像鹰一样扫视着四周,嘴里却还在跟旁边的新兵开玩笑;阎刚的背包里装着理疗仪,叶寸心知道,那是雷战昨晚特意让他带上的。
秋阳穿过树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叶寸心看着前面雷战的背影,忽然想起他带她去后山时说的话:“有些事,你得知道。”
现在她知道了。知道了雷电的根在哪里,知道了这些兵的心里装着什么,也知道了自己的心,在什么时候,悄悄和他们系在了一起。
队伍转过一道弯,前面传来雷战的喊声:“加快速度!天黑前必须赶到宿营地!”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却比平时多了点温度。
叶寸心笑了笑,加快脚步跟上去。秋训的路还很长,但她知道,只要这群人在一起,再远的路,也能走出家的味道。
林间的风卷起落叶,打着旋儿飞过队伍上空,像在为他们伴奏。远处的山峦在晨光里连绵起伏,像幅永远画不完的画,而他们,就是画里最鲜活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