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宫阙春深

沈芷衣卸去戎装,换上一袭月白宫装,来到慈宁宫前。她深吸一口气,对守门宫女道:“劳烦通传,沈芷衣求见太后娘娘。”

片刻后,她被引至内殿。太后正坐在窗下翻阅佛经,见她进来,放下经书,温和道:“芷衣来了?今日宫中动荡,你可安好?”

沈芷衣端端正正地行了大礼,跪伏于地:“臣女今日前来,是有一事恳请太后娘娘成全。”

太后眸光微动,示意左右宫人退下,缓声道:“是为了你与太子那桩婚事?”

“太后明鉴。”沈芷衣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今日殿前救驾,臣女亲眼目睹太子殿下与谢学士生死相托之情。这门婚事原是权宜之计,如今朝局已定,臣女恳请太后与陛下下旨,解除婚约。”

太后凝视她片刻,轻叹一声:“好孩子,委屈你了。这门亲事,原是想为你寻个最好的归宿。”

沈芷衣唇角漾开一抹清浅的笑意,眼中却无半分勉强:“太后慈爱,臣女感激不尽。只是世间最好的归宿,并非一定是那最高之处。”

她顿了顿,继续道:“况且,经此一役,臣女深知心中所向。愿效仿平阳公主,为我大周镇守边疆,这才不辜负一身武艺与沈家忠烈之名。”

太后静默良久,眼中渐露赞许之色:“你能有此胸襟与志向,哀家心慰。罢了,强求的姻缘终是不得圆满。你的请求,哀家准了。”

“谢太后隆恩!”沈芷衣再次叩首,这一次,背脊挺得笔直。

太后亲手扶她起身,从腕上褪下一串沉香木佛珠,戴在她手上:“这串佛珠随哀家多年,今日赠你。望你往后之路,平安顺遂,得偿所愿。”

沈芷衣抚着腕间温润的佛珠,眼中微光闪动。她退出慈宁宫时,步履轻盈,廊外春光正好,映亮了她前行的道路。

——这一退,退出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姻缘;

——这一步,迈向了属于自己的广阔天地。

太后望着沈芷衣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那抹月白消失在宫门尽头。她静立良久,方才转身,目光落在案上那份明黄的立后诏书上,眸中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神色。

殿内檀香袅袅,她于一片沉寂中轻声问道:“再过几日,便是哀家的生辰了吧?”

侍立一旁的宫人恭敬应声:“是。”

太后指尖轻抚过诏书边缘,声音平静无波:“传哀家旨意,此次寿宴,凡京中适龄贵女皆可入宫赴宴。”

宫人深深躬身:“谨遵懿旨。”

猎场上

同一片春色下,京郊皇家猎场却是另一番景象。

和风拂过草场,扬起少年衣袂。萧景琰立在谢允之身后,一手稳着他持弓的臂弯,一手纠正他勾弦的姿势。

“肩沉下去,眼与箭簇、靶心要成一线。”他声音清朗,随着松弦之声,羽箭破空而出,正中百步外的红心。

谢允之望着那仍在微微颤动的箭羽,眼中满是赞叹。正要说话,却似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道:“殿下,听闻太后的寿辰就在这几日了?”

萧景琰将长弓交予侍从,目光掠过远处宫阙的飞檐,唇角微扬:“三日后。怎么,莫非你已备好了给皇祖母的贺礼?

谢允之将手中的弓稍稍垂下,眼中掠过一丝狡黠:“正为此事犯难。殿下若得闲,不如陪臣出宫走走,也好替臣参详参详?”

萧景琰闻言挑眉,眼底泛起几分兴味:"你倒是会找借口。”

他略一沉吟,望向宫门方向:"也罢,整日困在宫中确实无趣。正好听闻城南新开了家古玩铺子,说是收了些前朝的珍品。"

谢允之眼中顿时亮起光彩,随即又故作矜持地整了整衣袖:"殿下圣明。那家'墨韵斋'确实有些来历,据说老板曾在翰林院供职,最懂鉴赏。"

不多时,两道身影便出现在宫门外。萧景琰换了一袭靛蓝常服,玉冠束发,虽减了三分威仪,却添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清贵。谢允之跟在他身侧,看着宫门外熙攘的人群,不禁笑道:"难怪殿下想出来走走,这宫外的春风,似乎都比宫里自在几分。"

二人信步走在朱雀大街上,沿途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萧景琰在一处卖木雕的小摊前驻足,修长的手指轻轻拿起一只栩栩如生的青鸾鸟细看。那青鸾展翅欲飞,每一片羽毛都雕得精细入微。

谢允之见状,凑近半步,含笑低声问道:"可是看中这青鸾了?"

萧景琰指尖轻抚过青鸾的羽翼,眼底闪过一丝欣赏,却将木雕放回原处:"雕工虽精,终究是凡物。"

他转身欲走,却见谢允之已取出银钱递给摊主,将那青鸾买下。"殿下看不上眼,臣却觉得甚好。"谢允之将木雕在手中把玩,"这民间手艺,反倒比宫里的珍玩多了几分生气。"

萧景琰驻足回眸,见他这般坚持,不禁摇头失笑:"你啊……"他话未说完,目光却越过谢允之的肩头,倏地定在街角一处不起眼的店铺招牌上——

“墨韵斋”。

那三个字笔力苍劲,在熙攘的街市中显得格外沉静。

"看来,这就是殿下说的那家铺子了。"谢允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将青鸾木雕收入袖中,"既然来了,不如进去一观?"

二人举步向店铺走去。店门虚掩,推门时带起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店内光线昏黄,四面书架直抵屋梁,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墨香与檀木的气息。

一位身着青衫的中年文士自内间缓步而出,见到来人也不惊讶,只拱手作揖:"贵客临门,有失远迎。"

萧景琰的视线掠过满架古籍,最后落在一幅悬挂在正堂的山水画上。画中烟云缭绕,远山如黛,笔意空灵超逸,右下角一方朱印赫然是前朝画圣林清客的标记。

"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林大家的真迹。"萧景琰负手而立,目光难掩赞赏。

文士微微一笑:"公子好眼力。不过..."他话锋一转,"此画虽好,却非本店最珍贵的藏品。"

谢允之挑眉:"哦?莫非还有更难得的宝贝?"

文士却不直接回答,反而看向萧景琰:"这位公子气度不凡,想必是懂画之人。不知可曾听说过'雪溪图'?"

萧景琰眸光微动。他当然听说过——那是林清客晚年巅峰之作,据说二十年前就已失传。

"莫非..."谢允之刚要追问,店门突然被推开,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

“掌柜的,小女子前日所订的徽墨可到了?”

众人闻声回首,只见一位身着鹅黄襦裙的少女立在门边,手执书卷,衣袂轻扬。她目光在店内一转,落在萧景琰与谢允之身上时微微一顿,继而浅浅一笑,语气温婉:

“不知这二位公子是?”

掌柜的连忙上前:“苏小姐来得正好,您要的松烟墨刚到。”说着又转向萧谢二人,“这二位是……”

“故人。”萧景琰淡淡开口,目光在苏婉面上停留一瞬,“苏学士府上的千金?”

苏婉福身一礼:“小女苏婉。不知二位公子如何称呼?”她眸光清亮,唇边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既不失礼数

掌柜的连忙上前:“苏小姐来得正好,您要的松烟墨刚到。”说着又转向萧谢二人,“这二位是……”

谢允之笑着还礼:“在下姓谢,这位是萧公子。苏小姐也来选购文房?”

“每月必来。”苏婉接过掌柜递来的锦盒,轻轻打开验看墨锭,“赵掌柜这里的松烟墨,墨色最是清润宜画。”她说着抬眼看向墙上那幅雪溪图,“二位也是为赏画而来?”

萧景琰负手而立:“随意逛逛。”

苏婉验完墨,合上锦盒时似是无意般说道:“三日后太后寿宴,听说要展出林大家的真迹。若二位喜爱书画,倒是不可错过。”

萧景琰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皇祖母特意在寿宴展出名画,又广邀京中贵女,其中用意不言自明——这分明是要借机为他择选太子妃。他目光微沉,转身对谢允之道:“允之,我们去别处看看。”

谢允之会意,向苏婉含笑拱手:“苏小姐,告辞。”

二人甫出店门,萧景琰便沉声道:“去查查,还有哪些人家收到了寿宴的特别邀约。”

“殿下是担心……”谢允之压低声音。

“皇祖母此举,绝非赏画这般简单。”萧景琰回头瞥了一眼墨韵斋的招牌,“连苏家小姐都知晓内情,只怕这局早已布下。”

谢允之沉吟片刻:“苏学士向来不涉党争,如今连他家都收到风声,看来太后此次确实用心颇深。”

“去查清楚,”萧景琰眸光转冷,“特别是那些手握兵权的世家,看看他们的女儿是否在邀约之列。”

“殿下怀疑太后想借联姻……”

“不是怀疑,是确定。”萧景琰打断他,“沈芷衣刚解除婚约,皇祖母就急着张罗新的太子妃人选,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与此同时,店内苏婉目送二人离去,指尖轻轻抚过锦盒上的绣纹。

掌柜的缓步上前:“小姐似乎对那位公子格外留意。”

苏婉浅浅一笑:“赵叔不觉得,这位萧公子的眉眼,像极了当年在翰林院论经的那位贵人么?”

她抬手轻点那幅《雪溪图》:“这画,替我留着罢。”

掌柜的颔首应下,小心将画收起,状似无意地提点:"听闻太后此番寿宴,京中三品以上官员的适龄千金皆在受邀之列。"

苏婉执起锦盒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多谢赵叔提点。"她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唇边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来这场寿宴,注定不会太平静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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