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缝中的阳光

顾辰逸带着许怀笙去的地方，是离咖啡厅不远的一个露天篮球场。场地有些旧，篮网破了一半，但下午的阳光正好，洒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泛着暖融融的光。

“带我来这儿干嘛？”许怀笙看着空无一人的球场，有些疑惑。他线上虽然和“逸”聊篮球，但线下，尤其是在刚刚经历掉马冲击后，直接来到这种充满顾辰逸气息的地方，让他有些不自在。

顾辰逸把外套随手扔在场边的长椅上，捡起不知哪个孩子落下的、有些磨损的篮球，在指尖转了一圈，挑眉看他：“验证一下。”

“验证什么？”

“验证一下，‘笙’说的‘小时候也打过几年球’，是不是跟‘逸小子’吹的‘哥当年也是小区一霸’一样，都是网上口嗨。”顾辰逸嘴角噙着笑，眼神里带着挑战的意味，将篮球轻轻抛向许怀笙。

许怀笙下意识地接住，掌心传来粗糙皮革的触感。他看着顾辰逸，对方站在阳光里，整个人像是会发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要将人拉入他世界的热情。这种热情，与他平日里所处的冰冷世界格格不入，却莫名地……吸引人。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篮球，线上与“逸”讨论战术、分享精彩集锦的画面闪过脑海。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在体校时单纯因为热爱而奔跑跳跃的感觉，似乎有一丝微弱的火苗，被顾辰逸这看似随意的举动，轻轻吹动了一下。

“激将法很幼稚。”许怀笙评价道，语气依旧平淡，但握着篮球的手却没有松开。

“管用就行。”顾辰逸笑得更加张扬，他走到罚球线，“来一局？一对一，五个球。”

许怀笙沉默了几秒，然后弯腰，将手机和钥匙仔细放在长椅上，脱下那件几千块的“便宜”外套，露出里面更简单的白色T恤。他没有说话，只是运球走到顾辰逸对面，动作间，那种经过长期训练的、刻在肌肉记忆里的流畅感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顾辰逸眼神微亮，吹了声口哨：“架势不错嘛，‘笙’同学。”

比赛开始。

顾辰逸的进攻依旧充满爆发力，变向迅猛，起跳高度惊人，带着强烈的个人风格和压迫感。而许怀笙的防守，则展现出了线上聊天时提到过的、基于出色判断和敏捷的脚步。他没有硬碰硬，而是利用精准的预判和快速的横移，一次次干扰着顾辰逸的节奏。

轮到许怀笙进攻时，他的风格与顾辰逸截然不同。没有花哨的假动作，运球简洁高效，重心压得很低，护球手运用得恰到好处。他的突破更像是一场精密的计算，依靠节奏的变化和角度的刁钻，寻找着那一闪而逝的空隙。

第一个球，许怀笙用一个近乎贴地飞行的快速突破，过掉了顾辰逸半个身位，低手上篮得分。

球进的瞬间，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顾辰逸是惊讶于许怀笙启动速度和终结手感的柔和。而许怀笙自己，则是在篮球离手、划过指尖、最终空心入网的那一刹那，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纯粹的愉悦。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随着这个进球，被短暂地抛在了脑后。

“可以啊！”顾辰逸反应过来，非但没有懊恼，眼睛反而更亮了，那种棋逢对手的兴奋感再次涌现，“再来！”

接下来的几个回合，两人打得有来有回。顾辰逸凭借身体优势强吃了一个，许怀笙则用一记漂亮的急停跳投还以颜色。汗水渐渐浸湿了他们的T恤，呼吸也变得急促，但气氛却不再是咖啡厅里的微妙和尴尬，而是充满了运动带来的酣畅淋漓。

最后一个球，顾辰逸持球，他盯着许怀笙，眼神专注，突然一个加速后的转身，试图靠住许怀笙上篮。许怀笙迅速反应，贴防上去，两人身体不可避免地碰撞在一起。

顾辰逸感觉到许怀笙比他看起来还要清瘦，撞上去的瞬间，甚至能感觉到他肩胛骨的轮廓。而许怀笙则在碰撞的刹那，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那是长期对肢体接触下意识戒备的条件反射。但他没有退缩，而是咬着牙，努力顶住了这次冲击。

顾辰逸注意到了他那瞬间的僵硬，心里微微一涩，动作却不慢，利用身高优势将球打进。

“5比4，我赢了。”顾辰逸喘着气，宣布结果，脸上带着运动后畅快的笑容。

许怀笙也微微喘息着，额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他看了顾辰逸一眼，没说话，只是走到场边拿起一瓶水，拧开喝了一口。阳光下，他白皙的皮肤泛着运动后的红晕，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也因为刚才的专注和投入，显得生动了许多。

“你打球，”顾辰逸走到他身边，拿起另一瓶水，灌了一大口，看着他评价道，“跟你在线上聊天一样，看着不声不响，其实心里门儿清，下手还挺狠。”

许怀笙喝水动作顿了顿，没看他，只是淡淡回了一句：“你打球跟线上聊天也一样，吵得很。”

顾辰逸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毫不介意地揽住许怀笙的肩膀：“这就对了嘛！许怀笙，你还是这样说话比较像你。”

突如其来的揽肩让许怀笙身体又是一僵，但这次，那僵硬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顾辰逸手掌的温度隔着薄薄的T恤传来，带着汗意和阳光的气息，并不让人讨厌。他甚至能闻到顾辰逸身上淡淡的、混合着汗水与洗衣液的、属于年轻男孩的干净味道。

他没有推开。

顾辰逸感受到了他身体的放松，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他揽着许怀笙，指着天边渐渐染上橙色的晚霞：“看，像不像我们上次打练习赛那天？”

许怀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夕阳如火，烧红了半边天。他想起那天顾辰逸冒雨跑回家，想起那张关于海报构图的便利贴，想起更早之前，那罐冰凉的、贴上他后颈的汽水。

一切的开端，似乎都充满了对抗和误解。而现在，他们却站在这里，分享着同一片晚霞，肩膀靠着肩膀。

“嗯。”许怀笙轻轻地应了一声。

两人在场边坐了一会儿，看着夕阳一点点下沉。

“喂，许怀笙。”顾辰逸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许。

“嗯？”

“以后……”顾辰逸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线上怎么样，线下就怎么样，行不行？”他转过头，看着许怀笙的侧脸，眼神认真，“在我这儿，你不用装。”

许怀笙的心猛地一跳。他握着水瓶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泛白。不用装……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轻轻叩击着他紧闭的心门。他习惯了用冷漠来自保，用优秀来换取那点可怜的、来自父母的“认可”，早已忘记了“做自己”是什么感觉。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顾辰逸以为他不会回答。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尽量。”

顾辰逸笑了，不是那种张扬的大笑，而是满足的、像是得到了什么珍贵承诺的笑容。他知道，对于许怀笙来说，这声“尽量”已经弥足珍贵。

回去的路上，两人并肩走着，影子在身后被拉得很长，时而交汇。没有再聊太多，气氛却不再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无声的默契。

快到分别的路口时，许怀笙停下脚步，看向顾辰逸。

“顾辰逸。”

“嗯？”

“今天……”许怀笙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最后只是轻声说，“谢谢。”

谢谢你的篮球，谢谢你的“不用装”，谢谢你这道……蛮横地照进他冰冷世界里的阳光。

顾辰逸看着他，夕阳的余晖在他眼中沉淀成温柔的光。他抬手，似乎想揉揉许怀笙的头发，但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客气什么，‘笙’同学。”他笑着，语气是线上熟悉的痞气，却带着线下真实的温度，“明天球场见，我的控球后卫。”

许怀笙看着他的笑容，感受着肩膀上残留的、温暖的触感，冰封的心湖，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了一角。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自己的方向，步伐比来时，似乎轻快了些许。

裂缝已然出现，阳光正努力地照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