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与暗流
帝黎的效率一如既往。不到四十八小时，一份加密档案就摆在了池愿面前。里面是关于三位世界顶级的神经外科与生物工程专家的详细资料，他们都曾在隐秘领域处理过类似的高风险植入物。
一位是隐居瑞士的耄耋老者，技术登峰造极，但早已不收病人，行踪成谜。
一位是效力于某国秘密军事医疗机构的权威，身份敏感，几乎不可能外借。
最后一位，是近年来在黑市声名鹊起的“鬼医”莫里亚蒂，技术精湛，手段诡谲，没有他不敢接的活儿，但代价高昂且性情乖戾，信誉……褒贬不一。
池愿的目光在三个名字上扫过，几乎没有犹豫，指尖点在了“鬼医”莫里亚蒂的档案上。
“联系他。”她对帝黎下达指令，“告诉他，价钱不是问题。但我有两个条件：第一，绝对成功；第二，绝对保密。如果他泄露半个字，无论他躲到世界的哪个角落，我都会找到他，让他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她的语气平静，却透着令人胆寒的煞气。帝黎在通讯那头都感到脊背一凉，立刻应道：“明白，Y姐。我会把你的‘问候’准确传达。”
伪造身份的事情也在同步进行。一个名为“Liam”的男孩档案开始被精心编织，出生证明、医疗记录、过往经历……所有细节都被打磨得无懈可击，足以经得起任何官方或非官方的核查。姓氏栏，按照池愿的要求，暂时空白。
在等待莫里亚蒂回复的间隙，池愿的生活节奏似乎放缓了，但空气中的紧张感却与日俱增。她减少了外出，大部分时间待在公寓里，与利亚姆相处的时间无形中增加了许多。
利亚姆似乎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变得更加粘人，池愿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睛总是带着一丝不安，默默地观察着她。他甚至开始尝试用更直接的方式表达需求，比如拉着池愿的手，指向他想吃的零食，或者想看的图画书。
这天，池愿在客厅的沙发上查看股市行情，利亚姆就靠在她身边的沙发扶手上，摆弄着一个新的、更复杂的行星轨道模型玩具。他玩得很专注，小手小心翼翼地将代表不同行星的小球放在相应的磁吸轨道上。
池愿的目光从平板电脑上移开，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给他亚麻色的头发镀上了一层柔软的金光，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小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如果没有那些伤痕和隐藏在皮肤下的危险装置，他看起来就像任何一个普通而漂亮的孩子。
就在这时，利亚姆试图将一个代表土星的小球（带着它小小的光环）放到最外层的轨道上，但小球似乎有些松动，他没拿稳，小球掉了下来，在沙发上弹了一下，滚落到地毯上。
利亚姆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深琥珀色的眼睛里迅速积聚起水汽，但他没有哭，只是瘪着嘴，委屈又自责地看着地上那个小球。
池愿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那处柔软再次被触动。她放下平板，弯腰将那个小球捡了起来。她没有立刻还给他，而是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那个精巧的光环。
“想放上去？”她问，声音比平时温和了一丝。
利亚姆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手里的球。
池愿没有直接帮他放。她拿起那个轨道模型，指着最外层的轨道，对利亚姆说：“这里，是土星的位置。它的轨道最大，因为它离太阳最远。”她又指了指其他几个已经放好的行星，“这是地球，这是我们住的地方。这是木星，最大的行星……”
她用最简单直白的方式，讲述着基础的太阳系知识。她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像是在做汇报，但语速放得很慢。
利亚姆仰着小脸，认真地听着，深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惊奇和求知欲。他看看池愿，又看看模型，小手无意识地跟着池愿的指点，在空中比划着轨道的形状。
池愿讲完后，才将那个土星小球递还给利亚姆，并指了指最外层轨道的位置。
利亚姆接过小球，这一次，他更加小心翼翼，屏住呼吸，稳稳地将小球放在了指定的轨道上。当小球“咔哒”一声轻微吸住时，他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看向池愿，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彩，嘴角弯起一个清晰的、带着成就感的笑容。
那笑容，像阳光穿透了多日的阴霾，纯粹而温暖，瞬间击中了池愿。
她看着他脸上罕见的、灿烂的笑容，一时间竟有些怔住。她从未想过，自己一个简单的、甚至算不上安慰的举动，能在一个孩子脸上带来如此巨大的变化。
利亚姆似乎从她的眼神里读到了什么，他脸上的笑容更加扩大了一些，甚至发出了极其细微的、带着气音的“嗬嗬”声，那是他极度开心时，才会发出的、近乎无声的笑。
池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又酸又软。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像那天晚上他做噩梦时那样，拍拍他的头，或者……碰碰他的脸颊。
但她的手在半空中顿住了。这种表达亲昵的动作，对她而言，太过陌生和艰难。
最终，她的手只是落在了那颗刚刚被放好的土星小球上，轻轻点了点。
“放得很好。”她说。声音依旧平淡，但其中的肯定意味，不容错辨。
利亚姆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伸出小手，也学着池愿的样子，轻轻摸了摸那颗土星小球，仿佛在和它分享这份喜悦。
就在这时，池愿放在一旁的加密通讯器震动了起来。是帝黎。
池愿脸上的柔和瞬间消失，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她拿起通讯器，走到阳台，关上了落地窗。
“Y姐，莫里亚蒂同意了。”帝黎的声音传来，“他开价五千万欧元，预付一半。要求提供植入物的所有扫描数据和孩子的详细生理参数。他会在四十八小时内抵达，手术地点由我们定，但他要求绝对安全和不受打扰。”
“可以。”池愿毫不犹豫，“把钱打给他。把数据和参数发过去。手术地点就定在之前的备用安全点，加强安保。”
“明白。另外……”帝黎的语气变得有些凝重，“我们监测到，关于‘特殊瞳色混血儿童’的黑市悬赏，金额在昨晚突然翻了三倍。而且，有迹象表明，不止一股势力在追查。‘普罗米修斯之火’可能只是其中之一，或者……他们加大了投入。”
池愿的眼神骤然缩紧。金额翻倍，多方势力……这说明利亚姆的价值，或者他身上的“秘密”，远比她想象的还要重大。
“知道了。”池愿的声音冷得像冰，“按计划进行。在莫里亚蒂抵达之前，我不希望有任何意外。”
“是！”
结束通讯，池愿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渺小的车流和行人。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双层玻璃之外，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
五千万欧元，对她而言不过是个数字。翻倍的悬赏，也不过是增加了些许麻烦。真正让她感到压力的，是那种隐藏在迷雾深处的、未知的庞大阴影，以及……即将到来的、决定利亚姆命运的手术。
成功率并非百分之百。莫里亚蒂再厉害，也无法完全排除手术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意外。那个植入物靠近中枢神经，任何细微的差错，都可能造成永久性的损伤，甚至……
池愿不愿去想那个“甚至”。
她回到客厅。利亚姆还趴在沙发上，守着他的行星模型，小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表情，用手指轻轻拨动着轨道上的小球，让它们缓慢地“公转”。
他看到池愿回来，立刻抬起头，对她露出了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
那笑容，像一把钥匙，再次打开了池愿心中那扇沉重的门。她走到他身边，坐下。
“Liam。”她叫他的名字。
利亚姆立刻坐直了身体，认真地看向她，仿佛知道她有重要的话要说。
池迎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里面倒映着她有些冷肃的面容。她该如何告诉他，即将要面对什么？他又能理解多少？
她沉默了几秒，选择了一种最直接，或许也是最残酷的方式。
“过几天，会有一位医生来。”她看着他的眼睛，语速缓慢而清晰，“他会帮你做一个……小小的手术。把你身体里一个不该存在的东西，拿出来。”
她注意着利亚姆的反应。
果然，听到“医生”和“手术”这两个词，利亚姆的小脸瞬间白了，深琥珀色的眼睛里迅速被恐惧占据，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小手紧紧抓住了沙发布料。
池愿的心揪了一下，但她没有停止，继续说道：“这个过程，可能会有一点不舒服。但是，只有把它拿出来，你才能真正安全。否则，那些想伤害你的人，可能会通过它找到你。”
她尽量用他能理解的词语解释。
利亚姆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显然听懂了“伤害”和“安全”的意思。他看了看池愿，又低下头，小肩膀微微发抖，像是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池愿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她知道自己不能替他做决定，即使他只是一个孩子。这关乎他的身体，他的恐惧，他必须自己克服一部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客厅里安静得能听到利亚姆紧张的呼吸声。
终于，利亚姆抬起头，他的眼睛里还带着恐惧的余悸，但更多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信任。他伸出小手，再次抓住了池愿的手指，这一次，抓得很紧很紧。
然后，他看着池愿，极其缓慢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同意了。
没有哭闹，没有质问，只是用他全部的信任，做出了这个艰难的决定。
池愿看着他眼中那混合着恐惧与信任的复杂光芒，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微微颤抖却坚定的力度，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她胸中翻涌。她反手，将那只小手完全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我会在旁边。”她承诺道，声音低沉而坚定，“没有人能再伤害你。”
这是她能给出的，最重的承诺。
利亚姆看着她，深琥珀色的眼睛里，恐惧似乎被这承诺驱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依赖的安宁。他将小脑袋轻轻靠在了池愿的手臂上，闭上了眼睛，仿佛这样就能汲取足够的力量，去面对未知的恐惧。
池愿没有动，任由他靠着。阳光透过窗户，将相拥（虽然只是依靠）的一站一坐两道身影，拉得很长。
暗流在城市的地下汹涌，危险在看不见的地方窥伺。但在此刻，在这片温暖的阳光下，一种超越血缘的、坚固的纽带，正在恐惧与信任的淬炼中，悄然成型。
池愿知道，从利亚姆点头的这一刻起，他们真正成为了命运共同体。前路荆棘密布，但她已别无选择，亦……心甘情愿。
手术，即将到来。而手术之后，无论成败，她与“普罗米修斯之火”及其背后势力的战争，都将正式拉开序幕。这一次，她不是为了复仇，也不是为了利益，而是为了守护。
为了守护臂弯里，这个刚刚将全部信任交付于她的、脆弱而勇敢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