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涌

捅破了那层“过度保护”的薄纱后，苏念禾和江砚辞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他们之间的交流变得更加坦率、深入，甚至带着一种学术伙伴般的严谨。这种转变，像一股新鲜的潮水，为他们各自的困境注入了活力。

苏念禾：找到自己的“声音”

苏念禾不再将博士申请的焦虑深埋心底，而是开始主动向江砚辞“汇报”进程，甚至主动请求“批判”。她会把研究计划的每一稿都发给他，并明确要求：“别客气，专挑逻辑漏洞和软肋攻击。”

江砚辞也毫不含糊，他用审阅学术论文般的严谨，在文档上留下密密麻麻的批注，从核心概念的界定到论证链条的衔接，甚至包括英文表达的准确性。他的点评直接甚至有些犀利，但这种“冷酷”反而让苏念禾感到无比踏实。她知道，这些批注的背后，是毫无保留的支持和最务实的帮助。

在一次视频讨论中，江砚辞指出的一个关键问题点醒了苏念禾：“你的计划书逻辑很顺，参考文献也很扎实，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好像是在复述和整合现有理论，缺少一个真正属于你的、尖锐的、能让人记住的‘提问’（Research Question）。”

这句话如同当头棒喝。苏念禾反思了很久，她意识到自己太想“正确”，太想符合学术规范，反而束缚了源自自身文化背景和生命体验的独特视角。她重新审视自己的选题，鼓起勇气，将原本中规中矩的框架打破，尝试从一个跨文化者的“边缘”视角切入，去质疑某个西方主流理论中的隐含预设。

这个调整过程痛苦而曲折，但当新的研究计划初具雏形时，她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力量。这一次，她联系导师的邮件里，带着的不再是谦卑的祈求，而是自信的探讨。很快，她收到了一位以思想开放著称的资深教授的回复，表示对她的视角“非常感兴趣”，邀请她进行视频面试。

面试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苏念禾清晰地阐述了自己的问题意识，以及这个研究可能带来的贡献。教授在屏幕那头频频点头，最后说：“苏小姐，你的研究提案让我看到了久违的新鲜感。我们需要的不是更多的注解，而是有勇气的提问。我很期待你的加入。”

放下电话，苏念禾在公寓里呆坐了很久，然后冲进客厅，抱着艾米丽又笑又跳。那一刻，她感受到的不仅是成功的喜悦，更是一种深刻的自我确认：她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学术声音”。

江砚辞：从“解难题”到“立框架”

与此同时，江砚辞在苏念禾的“反向”激励下，也重新审视自己的博士论文。苏念禾在听他描述困境时，不再是简单地安慰，而是会追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已有的理论框架里修修补补？既然实验现象指出了它的局限性，有没有可能跳出这个框架，自己搭建一个新的解释模型？哪怕一开始很粗糙。”

这个问题点燃了江砚辞思维的火花。他意识到，自己之前一直陷入“解题”模式，试图在导师和领域内权威设定的范式内解决问题。但真正的博士论文，或许应该追求一点“立论”的野心。他开始大胆地重新组织论文结构，将那些零散的突破性成果，整合到一个更具原创性的概念框架下。

这个过程需要极大的勇气，因为这意味着要挑战一些习以为常的认知。他和导师进行了几次深入有时甚至是激烈的讨论。幸运的是，他的导师欣赏这种敢于突破的锐气，虽然提出了诸多苛刻的质疑，但本质上是在帮助他完善这个新框架。

那段时间，实验室的灯总是亮到最晚。李铮师兄拍着他的肩膀说：“砚辞，你小子可以啊，这是要搞个大新闻？” 江砚辞虽然疲惫，但眼神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师兄，试试看吧，不成也就挨顿骂，成了说不定能开辟个小方向。”

当他将论文全新的核心章节初稿提交给导师后，导师罕见地没有立刻提出修改意见，而是回复了一句：“思路很清晰，继续推进。这个方向，有价值。”

交汇：新的平台与新的距离

命运再次展现了它的巧妙安排。几乎在同一时间段，苏念禾收到了哥大那位教授实验室的博士录取通知书，并获得了全额奖学金。而江砚辞的博士论文也得到了答辩委员会的高度评价，顺利通过答辩，并被评为优秀论文。一家顶尖的科技公司研究院和一所知名高校同时向他抛来了橄榄枝。

他们再次迎来了人生的高光时刻。视频通话里，两人脸上都洋溢着奋斗后收获的喜悦和疲惫。

“念禾，恭喜！我就知道你可以！”江砚辞的声音充满了自豪。

“你也是！江博士！”苏念禾笑着，眼睛弯成了月牙，“接下来怎么打算？去公司还是留高校？”

江砚辞沉吟了一下，说：“我倾向于去那所高校的研究所。虽然起薪可能不如公司，但学术自由度更高，也更符合我的长期规划。而且……”他顿了顿，看着苏念禾，“高校的研究所有一个优势，就是国际合作和交流的机会更多。我记得……他们和北美几所大学，包括哥大，都有联合项目。”

苏念禾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这意味着，他们未来的“山海之隔”，有可能从遥不可及的太平洋两岸，缩短为更频繁的、因学术交流而产生的互访。这不再是短暂的探亲，而是有可能在彼此的职业轨道上产生实质性交集。

喜悦之余，一个现实而严峻的问题也浮出水面：苏念禾的博士生涯至少还需要四到五年，而江砚辞的事业刚刚在国内起步。这意味着，他们即将面临的，是一段更为漫长的、以年为单位计算的异地期。这一次的分离，不再是校园恋情的延续，而是两个独立成年人事业轨迹的交叉与并行，其中涉及的考量将更为复杂。

他们没有回避这个问题。

“念禾，接下来几年，可能会比之前更难。”江砚辞的语气变得认真。

“我知道，”苏念禾点点头，眼神却异常坚定，“但我们不是已经证明了吗？难走的路，我们一起走，反而能走得更稳。”

“嗯，”江砚辞笑了，“那……下一个顶峰，定在哪里好呢？是在你的博士答辩现场，还是在我第一次去哥大访问的时候？”

他们没有具体的答案，但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他们已经不再是那个会因为一次挫折而惊慌失措的年轻恋人，而是在各自领域的深水区中搏击过风浪的同行者。他们深知前路依然充满挑战，但潮水已然涌动，正推动着他们，向着更广阔的海域，各自扬帆，又彼此守望。

这一次，他们的奔赴，不再仅仅是为了相见，更是为了在世界的学术地图上，共同刻下属于他们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