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时光是最无情的刻刀,也是最温柔的掩埋者。

又不知流转了多少个百年,九江的山丘几经变迁,山洪过后的泥土被新的植被覆盖,郁郁葱葱,再也寻不到半分墓碑的痕迹。曾经的临江别墅废墟早已与山体融为一体,邻市的私房菜馆化作了农田,那座山顶的小径被杂草湮没,连风都忘了曾经在这里呼啸过的悲怆。

沈砚的执念,被埋在厚厚的土层之下,彻底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他已经记不清“江柚”这两个字的写法,甚至连这个名字的读音,都变得模糊。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让他魂牵梦绕、又让他痛彻心扉的影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只知道心底那片空洞,像一个无底的深渊,永远填不满,永远在吞噬着他仅存的意识。

他不再有清晰的回忆,那些甜蜜与残忍的片段,都化作了破碎的光斑,在黑暗中一闪而过,快得让他抓不住。他偶尔会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暖意,像阳光落在皮肤上,可转瞬就被刺骨的寒意取代;偶尔会听到一缕模糊的声音,像有人在轻声呼唤,可仔细听,又什么都没有。

他开始在黑暗中自言自语,不是忏悔,不是思念,只是单纯地想发出一点声音,打破这死寂。

“你是谁……”

“我为什么在这里……”

“这里好黑……”

没有人回应他。只有泥土的厚重,和永恒的寂静。

他的执念越来越淡,淡得像一缕青烟,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可那无形的枷锁,依旧牢牢地锁着他,不让他消散,不让他解脱。他像一粒被遗忘在时光角落里的尘埃,既无法落地,也无法飞扬。

有一天,黑暗中突然传来一丝微弱的震动。

是一群修路工人,在山丘上炸开了一道缺口,准备修建一条盘山公路。炸药的轰鸣声,震得土层剧烈颤抖,也震得沈砚的执念几乎溃散。

他感觉到泥土在松动,感觉到光线透过缝隙,照进了这永恒的黑暗里。那光线很刺眼,却也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或许,他能重见天日?或许,他能再看看那片天空,那片江水?

可很快,他就绝望了。

泥土被挖掘机一点点挖开,又一点点运走。他的执念,随着泥土被翻出,暴露在阳光之下。可他看到的,不是熟悉的山顶,不是奔腾的江水,而是陌生的机械,陌生的人群,陌生的世界。

一个工人拿着铁锹,铲起一捧混着杂草的泥土,随口说道:“这土底下,怎么还有这么多碎石头?”

沈砚的执念,就藏在那捧泥土里。

他想嘶吼,想告诉他们,这里埋着一个女孩的深情,埋着一个男孩的悔恨,埋着一段被岁月遗忘的爱情。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随着那捧泥土,被倒进卡车里,与其他的碎石、杂草混在一起,颠簸着驶向不知名的地方。

卡车最终停在了一个垃圾填埋场。

沈砚的执念,随着那捧泥土,被倾倒在堆积如山的垃圾中。周围是腐烂的气味,是苍蝇的嗡嗡声,是机器的轰鸣声。这里肮脏、混乱,与曾经那片承载着爱与痛的山丘,形成了最讽刺的对比。

他的执念在垃圾中颤抖。

这就是他最后的归宿吗?一个被遗忘、被践踏、被掩埋在肮脏垃圾里的结局?

他想起那个生来放荡不羁、却为他收敛所有锋芒的女孩;想起那个在九江露台上,对他笑眼弯弯的女孩;想起那个在临终前,还祝他平安喜乐的女孩。她用生命为他换来的救赎,他用永恒来偿还的罪孽,最终,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何其可笑,又何其悲凉。

他的意识在一点点涣散。那些模糊的光斑,那些微弱的声音,都在慢慢消失。他甚至开始忘记,自己是谁,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只是心底那片空洞,依旧在隐隐作痛。

他感觉自己的执念,正在被垃圾场的腐烂气息一点点侵蚀,被阳光一点点晒干,被风雨一点点冲刷。他快要消失了,快要彻底消散在这肮脏的、被遗忘的角落了。

可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熄灭的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是一个画面。

山顶上,春风和煦,野花盛开。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握着风筝线轴,笑着向他跑来,风掀起她的裙摆,像一只展翅的蝴蝶。她对着他喊:“沈砚!你看!风筝飞得好高啊!”

那个画面,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女孩的笑容,明媚得像阳光;女孩的声音,清脆得像泉水;女孩眼里的光,璀璨得像星辰。

那是他生命中,最温暖、最耀眼的一刻。

也是他一生中,最无法原谅自己的一刻。

“晚晚……”

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念出了那个模糊的名字。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沙哑,不再破碎,而是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温柔,一丝从未有过的释然。

原来,他终究还是记得的。

记得她的笑容,记得她的声音,记得她对他的爱。

随着这一声呼唤,沈砚的执念,终于彻底消散在风中。

没有痛苦,没有挣扎,只有一种解脱般的平静。

他终于可以离开了。

离开了这片囚禁了他千年的土地,离开了这份蚀骨的悔恨,离开了这永恒的黑暗与孤寂。

或许,在执念消散的那一刻,他能在另一个没有误解、没有仇恨的世界里,再见到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能对她说一句,迟到了千年的“对不起”,能对她说一句,藏了千年的“我爱你”。

垃圾填埋场的风依旧在吹,带着腐烂的气息,卷走了最后一丝执念的痕迹。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埋着一缕跨越千年的悔恨;没有人知道,有一个叫沈砚的灵魂,在这里完成了他最后的救赎与消散。

九江的江依旧在流淌,山依旧在矗立,风依旧在呼啸。

只是,再也没有人记得,曾经有一个叫江柚的女孩,生来放荡不羁,却为了爱情,燃尽了自己的一生;再也没有人记得,曾经有一个叫沈砚的少年,风华正茂,却为了误解,用千年的孤寂,偿还了一生的罪孽。

他们的故事,没有墓碑,没有铭记,没有回响。

就像一场短暂的烟火,盛放时有多绚烂,熄灭后就有多寂静。

只留下九江的山水,在岁月里无声地诉说着,一段被彻底遗忘的爱恨,一段沉入永寂的悲歌。

千秋万代,再无痕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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