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倾盆
医院的白色病房,像一座密不透风的囚笼,将江柚困在无边无际的寂静里。腿部的伤口传来阵阵钝痛,可远不及心口的空洞与荒芜——沈砚消失的第十五天,依旧杳无音信。
她拔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不顾护士的阻拦,疯了似的翻找所有可能联系到沈砚的方式。旧手机里存着的聊天记录,被她翻来覆去地看,指尖划过屏幕上他温柔的话语,“我会陪你放一辈子风筝”“有我在,不必忍”,每一句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心脏紧缩,疼到窒息。
林姐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江柚蜷缩在床角,头发凌乱,眼底布满红血丝,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早已过时的旧手机,像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柚子,你冷静点。”林姐走过去,轻轻按住她颤抖的肩膀,声音里满是心疼,“我已经托人去查沈砚的下落了,有消息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算他回来了,看到你这样,也会心疼的。”
“心疼?”江柚抬起头,眼底是破碎的绝望,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他要是心疼我,就不会一声不吭地消失!他是不是……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麻烦,觉得和我在一起太累了,所以就放弃了?”
这些天,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盘旋,最可怕的那一个,就是沈砚终于被流言击垮,选择了逃离。她是站在云端的“国民仙女”,自带光芒,也自带荆棘,靠近她的人,终究会被荆棘刺伤,然后狼狈退场。
林姐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查到的消息,比江柚想象的还要残酷——沈砚并非主动消失,而是他的父亲公司突发财务危机,一夜之间破产清算,负债累累,他的母亲受不了打击,突发脑溢血,至今仍在ICU昏迷不醒。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据传是业内一位与江柚有过合作纠纷的资本大佬。那位大佬因不满江柚当初拒绝潜规则,又恰逢沈砚父亲的公司出现漏洞,便顺水推舟,动用资源彻底压垮了沈家。明面上是商业竞争,暗地里,却处处透着针对江柚的恶意——他要让她知道,拒绝他的代价,不仅是她自己,连她身边的人,也会被一并拖入深渊。
林姐不敢把真相告诉江柚。她知道,以江柚的性子,若是得知沈砚的家变与自己有关,定会陷入无尽的自责,甚至可能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别胡思乱想。”林姐只能强装镇定,替她掖了掖被角,“沈砚不是那样的人。他或许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暂时没法联系你。你先养好身体,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找他。”
江柚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低下头,将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里溢出,像受伤的小兽,在无人的角落独自舔舐伤口。
她知道林姐是在安慰她,可那点微弱的希望,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被消磨得所剩无几。
出院那天,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像是要将整个城市都淹没。江柚拒绝了林姐安排的车,一个人撑着伞,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雨水打湿了她的裤脚,腿部的伤口被浸湿,传来尖锐的疼痛,可她却像没有知觉一样,依旧往前走。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觉得,待在那个充满消毒水味的病房里,待在那个被镁光灯包围的世界里,让她窒息。她只想找一个地方,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待着,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消息。
不知走了多久,她停在了一家破旧的报刊亭前。报刊亭的老板正收拾着摊位,角落里堆着一摞旧报纸。江柚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一张被雨水打湿的报纸上。
报纸的头版,是一张沈砚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穿着一身廉价的黑色夹克,头发凌乱,眼底布满血丝,正被一群记者围堵在医院门口,神情疲惫而狼狈。照片的标题,刺眼得让她浑身发冷——《豪门公子一夜落魄,沈氏破产,负债千万,母亲病危》。
江柚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手里的伞“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雨水疯狂地打在她的脸上,混着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终于知道,沈砚消失的原因。不是因为放弃,而是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
她蹲下身,颤抖着捡起那张报纸,指尖触到冰凉的纸页,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将她的心切割得支离破碎。
“资本围剿”“恶意收购”“与顶流女星牵扯不清,引火烧身”……
那些字眼,像一根根毒刺,扎进她的心里。她清楚地知道,所谓的“引火烧身”,指的就是她。是她的身份,是她的圈子,是那些围绕着她的是非,将沈砚和他的家庭,拖入了这场万劫不复的深渊。
如果当初,她没有在九江的聚会上主动靠近他;如果当初,她没有因为一时心动,就答应和他在一起;如果当初,她能听从林姐的劝告,保持距离,是不是沈砚就不会遭遇这些?是不是沈家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无尽的自责与悔恨,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灾星,走到哪里,就把灾难带到哪里。她亲手毁掉了自己的爱情,毁掉了那个曾经对她许下一生承诺的少年。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寓的。推开门,迎接她的是一片死寂。公寓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沈砚上次来过时的样子——他随手放在书架上的书,他忘记带走的外套,他给她买的、还没来得及吃的零食。
每一件东西,都在提醒着她,曾经的甜蜜有多真切,如今的痛苦就有多刻骨。
江柚走到沙发前,缓缓坐下,拿起那件属于沈砚的黑色外套。外套上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那是她曾经最安心的味道。她将外套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他的人一样,失声痛哭。
“沈砚,对不起……对不起……”她一遍遍地道歉,声音嘶哑破碎,“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的家人……”
哭到极致,她反而平静了下来。眼底的绝望,被一种近乎毁灭的决绝所取代。
她不能再拖累沈砚了。既然她是这场灾难的源头,那她就应该亲手结束这一切。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她曾经发誓永远不会联系的号码——那个逼她潜规则,毁了沈家的资本大佬。
电话接通的瞬间,传来对方油腻而得意的笑声:“哟,江大明星,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想通了?”
江柚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恶心与恨意,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答应你。但我有一个条件。”
“哦?你说说看。”对方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
“放过沈家,还清他们的债务,不要再为难沈砚和他的家人。”江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只要你答应,我什么都可以做。”
“爽快。”对方笑了起来,“没问题。不过,江大明星,你要记住,从你答应我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国民仙女了。你只是我的玩物,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我知道。”江柚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心如死灰。
挂了电话,江柚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依旧瓢泼的大雨。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将彻底坠入黑暗。她要放弃自己的尊严,放弃自己的事业,放弃自己的一切,去偿还她欠下的债。
她唯一的希望,就是沈砚能好好的,能早日摆脱这场灾难,能忘记她这个灾星,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只是,她不知道,命运的齿轮,早已在她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刻,为她埋下了更深的伏笔——一场关于生死,关于误解,关于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的伏笔。
几天后,沈家的债务奇迹般地被还清,沈砚母亲的医药费也有了着落,从ICU转入了普通病房。沈砚终于能从无休止的奔波与绝望中,喘一口气。
他第一时间就想联系江柚,想告诉她这个好消息,想告诉她,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她。可当他拨通江柚的电话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拉黑了。
他去江柚的公寓找她,公寓里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些无关紧要的杂物。邻居告诉他,江柚几天前就搬走了,走得很匆忙,像是在躲避什么。
他去江柚的片场找她,却被工作人员告知,江柚已经单方面解约,退出了娱乐圈,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沈砚的世界,瞬间再次崩塌。
他不明白,为什么在他终于看到希望的时候,江柚会选择离他而去?为什么她会拉黑他,会退出娱乐圈,会像人间蒸发一样,彻底从他的生命里消失?
难道,她真的像网上那些流言所说的那样,嫌弃他落魄了,所以就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
这个念头,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沈砚的心里。他想起他们曾经的甜蜜,想起他们在山顶的约定,想起她扑进他怀里时的泪水,只觉得无比讽刺。
他以为的爱情,原来如此不堪一击。在名利与富贵面前,所有的海誓山盟,都只是一场笑话。
沈砚站在曾经与江柚一起去过的山顶,手里握着那个断了线的风筝线轴。风很大,吹得他头发凌乱,眼底的温柔与期待,一点点被冰冷的恨意所取代。
“江柚,”他轻声念着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寒意,“你很好。你成功地让我记住了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不知道,江柚此刻正在承受着怎样的折磨;他不知道,江柚的离开,是为了保护他;他不知道,那个曾经发誓要和他永远相守的女孩,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为他付出一切。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距离,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误会,一道被命运无情拉开的鸿沟。
而这道鸿沟,终将成为他们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生死界限。
江柚的身体,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与抑郁中,渐渐垮了。她开始频繁地咳嗽,开始不明原因地发烧,脸色苍白得像纸,体重也在快速下降。
她不敢去医院,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她的状况。她只是一个人,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出租屋里,默默承受着一切。她觉得,这是她应得的报应。
直到有一天,她咳得实在受不了,咳出了一口血。鲜红的血,落在白色的纸巾上,刺眼得让她浑身发冷。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可能出了很严重的问题。
可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去治疗。她只是平静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买了一张去九江的车票。
她想去看看那个他们初遇的地方,想去看看那片江水,想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再回忆一次,曾经的美好。
只是,她不知道,这一次的九江之行,将会是她与沈砚的最后一次相遇。而这一次相遇,将会是一场刻骨铭心的诀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