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居
晚宴不欢而散后，池慕尧拒绝了林博彦送他回去的提议，一个人揣着满肚子的烦闷钻进了街边的小酒馆。昏黄的灯光下，廉价的酒精一杯接一杯地灌进喉咙，辛辣的液体灼烧着食道，却压不住心口翻涌的戾气与酸楚。
他不知道自己喝了多久，只觉得眼前的人影越来越模糊，耳边的喧嚣也渐渐远去。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晚宴上池慕野那张隐忍的脸，还有那句轻飘飘的“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过去的事？
池慕尧冷笑一声，又倒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那些在异国他乡被冻醒的冬夜，母亲咳着血却舍不得买药的模样，被舅舅指着鼻子驱赶的屈辱，还有母亲临终时那双满是遗憾的眼睛……这些刻骨铭心的痛，怎么可能一句“过去了”就一笔勾销？
“操！”他低骂一声，狠狠将酒杯砸在桌上，玻璃碎片溅了一地。酒馆老板见状，连忙过来劝：“先生，别喝了，再喝就醉了。”
“滚！”池慕尧眼神涣散，语气带着酒后的暴戾，“我花钱买醉，你管得着吗？”
老板被他的态度惹恼了，却也不想惹麻烦，只能悻悻地退到一边。池慕尧又自顾自地倒了酒，刚要喝，手腕却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攥住了。
他不耐烦地抬头，模糊的视线里映出一张熟悉的脸。
“别喝了。”池慕野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酒馆，身上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少了几分平日里的疏离，多了些烟火气的狼狈。
“是你？”池慕尧甩开他的手，语气刻薄，“池总这么闲？不去陪你的商界大佬，来管我这个小人物的闲事？”
“跟我回去。”池慕野没有理会他的讥讽，伸手去扶他。
“我不回！”池慕尧猛地推开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我去哪跟你没关系！池慕野，你少在我面前假好心！”
他脚下一软，眼看就要摔倒，池慕野快步上前，稳稳地将他揽入怀中。熟悉的雪松气息混杂着淡淡的酒气扑面而来，池慕尧浑身一僵，像被烫到一样挣扎起来：“放开我！谁要你碰！”
“别动。”池慕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手臂收紧，将他牢牢固定在怀里，“你已经醉了。”
“我没醉！”池慕尧梗着脖子反驳，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我清醒得很！我知道你是谁，你是那个为了钱抛弃我和妈的混蛋！”
池慕野的身体僵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痛楚，却没有松开手。他弯腰打横将池慕尧抱起，无视他的挣扎和谩骂，径直走出了酒馆。
“放我下来！池慕野，你这个混蛋！我恨你！”池慕尧在他怀里拳打脚踢，声音嘶哑，却没什么力气。
池慕野充耳不闻，将他塞进车里，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驶离了原地。
车厢里一片混乱，池慕尧还在低声咒骂，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像个失控的孩子。池慕野透过后视镜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和凌乱的头发，心里像被钝刀反复切割，密密麻麻地疼。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栋熟悉的别墅前。这里是池家老宅，是他们曾经一起长大的地方。
池慕野将昏睡过去的池慕尧抱下车，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走了进去。客厅里的摆设和七年前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落了些灰尘，显得有些冷清。
他把池慕尧放在二楼的卧室里，那是池慕尧小时候住的房间。房间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原样，书桌上还放着他当年没做完的习题册，墙上贴着过时的动漫海报，书架上摆满了他喜欢的书。
池慕野坐在床边，看着池慕尧熟睡的脸。酒后的他卸下了所有的防备，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七年了，他的尧尧，还是当年那个倔强又敏感的小男孩，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沧桑和疏离。
池慕野伸出手，想要抚摸他的脸颊，指尖快要触碰到皮肤时，却又猛地收回。他怕惊醒他，更怕面对他醒来时怨恨的眼神。
他轻轻起身，替池慕尧盖好被子，转身走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客厅里，池慕野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机响起，是助理打来的电话。
“池总，屈禾那边有动静了，她好像在调查当年的事。”
“我知道了。”池慕野的声音冰冷，“继续盯着她，有任何情况立刻汇报。”
挂了电话，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屈禾，这个毁了他家庭的女人，他绝不会让她好过。他留在池家这么多年，隐忍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一个机会，一个为母亲洗清冤屈、让屈禾付出代价的机会。
而尧尧，他必须保护好他，不能让他再受到任何伤害。
第二天一早，池慕尧在一阵头痛欲裂中醒来。
陌生的天花板，熟悉的房间布置，让他瞬间愣住了。这是……他小时候的房间？
他挣扎着坐起来，环顾四周，记忆中的画面和眼前的景象重叠在一起，让他有些恍惚。他怎么会在这里？
昨晚的记忆碎片般涌来，晚宴上的争吵，酒馆里的买醉，池慕野的出现，还有被他强行带走的屈辱……
池慕尧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是池慕野把他带到这里来的。
他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的阳光洒进来，带着淡淡的花香，院子里的梧桐树长得枝繁叶茂，和他记忆中的样子一模一样。
这里曾是他的家，是他和母亲、哥哥一起生活过的地方，充满了欢声笑语。可现在，这里只剩下冰冷的回忆和无尽的伤痛。
他走出房间，沿着楼梯下楼。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餐桌上放着一份早餐，还冒着热气。
池慕尧皱了皱眉，没有理会那份早餐，径直走向客厅深处。他像一个游魂一样，在这座空旷的别墅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他走到母亲当年的卧室门口，房门紧闭。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推开了门。
房间里的摆设依旧，梳妆台上还放着母亲当年用的梳子和镜子，衣柜里挂着她的衣服，只是都已经落了厚厚的灰尘。
池慕尧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喘不过气。他仿佛看到了母亲当年在这里梳妆的样子，看到了她温柔的笑容，听到了她轻声的叮嘱。
“妈……”他喃喃自语，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他在母亲的房间里待了很久，才缓缓走出来，继续在别墅里闲逛。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他和母亲、哥哥的回忆，那些温暖的、幸福的，以及那些让他刻骨铭心的痛苦记忆，像电影片段一样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
他走到楼梯拐角处，看到了一扇虚掩着的房门。这扇门后面，是哥哥池慕野当年的房间。
池慕尧的脚步顿住了。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的布置很简单，一张书桌，一个衣柜，一张床。书桌上放着几本专业书籍，还有一个相框，里面是他和池慕野小时候的合照。照片上的两人笑得一脸天真烂漫，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池慕尧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他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个相框，指尖轻轻摩挲着照片上的两个人。
曾经，他们是那么亲密无间，哥哥总是护着他，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给他，被欺负了也会第一时间站出来保护他。可这一切，都在父亲提出离婚的那一刻，彻底改变了。
他放下相框，转身走向衣柜。衣柜里挂着池慕野当年穿的衣服，大多是深色的，和他现在的风格很像。
他拉开衣柜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些旧信件和笔记本。他随手拿起一本笔记本，翻开来看。
里面记录着池慕野小时候的心事，大多是关于学习和家人的。翻到最后几页，上面的字迹变得潦草起来，内容也变得沉重。
“今天，爸和妈又吵架了，妈哭得很伤心，我好心疼。”
“屈禾那个女人又来家里了，她看妈的眼神很奇怪，我不喜欢她。”
“爸要和妈离婚了，我该怎么办？我不能让妈和尧尧受委屈。”
“我决定了，我要留在池家，我要保护妈和尧尧，我要找出屈禾的证据，为妈洗清冤屈。”
池慕尧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骤缩，手里的笔记本差点掉在地上。
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内容。这上面写的，和他一直以来认为的，完全不一样！
难道当年，哥哥留在池家，真的不是为了富贵荣华，而是为了保护他和母亲？
池慕尧的心跳加速，手指颤抖着继续往下翻。后面的内容，都是关于收集屈禾证据的记录，详细地写了屈禾如何设计陷害母亲，如何转移池家财产，如何威胁他和母亲。
“屈禾威胁我，如果我不留在池家帮她，她就对妈和尧尧下手，我只能假装顺从她。”
“今天，我拿到了屈禾转移财产的证据，再等等，等我收集到足够的证据，就可以为妈洗清冤屈了。”
“妈和尧尧去国外了，我好担心他们，希望他们能平平安安的。”
“尧尧，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就去找你，告诉你真相。”
一页页看下去，池慕尧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打湿了笔记本的纸页。
原来，他一直都错怪了哥哥。原来，哥哥留在池家，承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和痛苦。原来，哥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他和母亲。
七年的怨恨，七年的误解，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愧疚和自责。
他竟然错怪了哥哥这么多年，竟然一直恨着那个默默保护他的人。
池慕尧蹲在地上，抱着笔记本，失声痛哭起来。他为自己的愚蠢和固执感到羞愧，也为哥哥所受的委屈感到心疼。
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平静下来，擦干眼泪，站起身。他决定，要找池慕野问清楚，要向他道歉。
他走出池慕野的房间，想要去找池慕野，却在走廊尽头看到了一扇紧锁的房门。这扇门，他从来没有打开过，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好奇心驱使着他走了过去。房门上的锁已经有些生锈了，看起来很久没有打开过。
池慕尧四处看了看，在楼梯拐角处找到了一把螺丝刀。他拿着螺丝刀，费力地撬着门锁。
“咔哒”一声，门锁被撬开了。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一片漆黑，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他打开灯，刺眼的光线照亮了房间里的一切。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僵在原地，瞳孔骤缩，脸上写满了震惊。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墙上贴满了照片和报纸剪报。照片上的人，都是他和母亲，还有一些是屈禾的照片。报纸剪报上，都是关于池家离婚案和屈禾的负面新闻。
墙上还挂着一个白板，上面用红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都是关于屈禾犯罪证据的分析和收集进度。
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一个保险柜。
池慕尧缓缓走到保险柜前，看着这个陌生的东西，心里充满了疑惑。他不知道这个保险柜里装着什么，也不知道这个房间是用来做什么的。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他猛地转过身，看到池慕野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神里满是震惊和愤怒。
“谁让你撬开门的？”池慕野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池慕尧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
“你在看什么？”池慕野快步走进房间，挡在池慕尧面前，想要遮住墙上的照片和白板。
“这是怎么回事？”池慕尧的声音带着颤抖，指着墙上的照片和白板，“这些都是什么？这个房间是用来做什么的？保险柜里装的是什么？”
池慕野的脸色更加难看，眼神闪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不该来这里，出去！”
“我不出去！”池慕尧的情绪激动起来，“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年的事，是不是像你笔记本里写的那样？你留在池家，是不是为了保护我和妈？是不是为了收集屈禾的证据？”
池慕野的身体僵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痛苦和无奈。他不想让尧尧知道这些，不想让他卷入这场危险的纷争中。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池慕野的语气变得冷漠，“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不重要了。”
“不重要？”池慕尧的声音提高了几分，眼眶泛红，“对我来说很重要！我错怪了你这么多年，我一直恨你，我以为你是个为了富贵荣华不择手段的混蛋！可现在，你告诉我，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不需要你的原谅！”池慕野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语气中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原谅我！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真相？”池慕尧的眼泪掉了下来，“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我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我们就不会隔阂这么多年！”
“我不能告诉你！”池慕野的声音带着一丝痛苦，“屈禾心狠手辣，我怕她会对你不利！我怕你知道了真相，会冲动行事！我只能选择自己承受这一切！”
“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我恨你？眼睁睁看着我在国外受苦？”池慕尧的情绪彻底爆发了，他冲上去，一把揪住池慕野的衣领，眼神里满是怨恨和痛苦，“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池慕野没有反抗，只是任由他揪着自己的衣领，眼底满是痛苦和愧疚：“对不起，尧尧，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池慕尧的声音带着哽咽，“对不起能换回我妈的命吗？对不起能弥补我这些年受的苦吗？对不起能消除我们之间的隔阂吗？”
他猛地松开手，一拳打在池慕野的脸上。
池慕野踉跄着后退几步，嘴角渗出了血丝。他没有生气，只是默默地擦掉嘴角的血迹，眼神里的痛苦更浓了。
“你打吧，”池慕野的声音低沉，“只要你能消气，你想怎么打都可以。”
池慕尧看着他，心里的怨恨和愤怒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无力。他举起拳头，却再也打不下去。
他转身，想要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房间，却被池慕野一把拉住了。
“尧尧，”池慕野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不要走，听我把话说完。”
池慕尧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说：“我不想听。”
“当年妈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你的照片，”池慕野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她到死都在惦记着你，都在盼着我们兄弟俩能和好。”
听到母亲，池慕尧的身体猛地一僵，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知道，我欠你和妈的太多了，”池慕野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愧疚，“我会尽快找出屈禾的罪证，为妈洗清冤屈，让她付出应有的代价。等这件事结束了，我会把一切都还给你，我会弥补你这些年受的苦。”
池慕尧缓缓转过身，看着池慕野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嘴角的血迹，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哥哥这些年也不容易，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和委屈。
“我不需要你弥补，”池慕尧的声音低沉，“我只想知道真相，只想为我妈讨回公道。”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