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终极火葬场 (上)
顾晏之在重症监护室里与死神整整搏斗了七天。
那颗击穿他左肺叶的子弹，距离心脏仅毫厘之差，不仅造成了致命的大出血，还引发了严重的术后感染。医生数次下达病危通知书，每一次都在宣告他的生命即将走向终结。沈未晞全程封锁了所有消息，对外只模糊回应“顾晏之遭遇严重意外，正在接受治疗”，具体情况成谜，既避免了媒体的疯狂围堵，也隔绝了外界的窥探与揣测。
第八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ICU的玻璃窗照进来时，他的生命体征终于趋于稳定，从生死边缘被拉了回来。随后，他被转入了医院顶层的VIP监护病房，但仍处于深度昏迷中，依靠呼吸机和各种精密的生命支持系统维持着基本生命活动。
沈未晞没有再去医院。她将自己重新投入到高强度的工作中，日程排得满满当当，从清晨到深夜，几乎没有片刻停歇。她试图用忙碌填满所有空闲时间，用工作的疲惫麻痹神经，避免去思考那个躺在病床上的人，避免去回想他昏迷前那句萦绕不散的“这一次，我终于做对了”。
然而，有些痕迹是无法刻意抹去的。她的个人健康监测AI“先知”，依旧会不时弹出提示，告知她皮质醇水平的异常波动，提醒她情绪处于持续应激状态。那个曾经被她设置为桌面快捷方式、显示着0.01%信任值的界面，她再也没有勇气打开过，仿佛那串数字会灼伤她的眼睛。
两周后，一个深夜。沈未晞在办公室处理完最后一份关于海外市场拓展的战略文件，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准备起身离开时，她的私人加密通讯线路突然收到了一条信息。发信人的身份经过了重重伪装，加密级别达到了最高级，但信息内容却让她瞳孔骤然收缩。
信息只有一句话，附带一个加密数据包的链接：
【他想见你。有东西要亲手交给你。关于‘净化’。】
她立刻启动终端的溯源程序，经过层层解析和追踪，最终发现信号源的物理定位——正是市中心医院的VIP病房区域。
沈未晞盯着那条信息，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夜幕下的城市灯火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映照着她晦暗不明的侧脸，光影在她脸上交错，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沉默了近十分钟后，她缓缓关闭了终端界面，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和车钥匙，转身走进了沉沉的夜色中。
她没有带任何随行人员，也没有通知医院的任何人。半小时后，她的车悄无声息地驶入了医院地下的专属通道，避开了所有监控和可能存在的耳目。在两名身着便装、但眼神锐利如鹰的安保人员（她特意安排在顾晏之病房外的贴身护卫）的无声引领下，她来到了VIP病房的门外。
透过病房门上的观察窗，她看到顾晏之已经醒了。他半躺在被摇起的病床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没有一丝血色，眼窝深陷，颧骨高高突出，整个人瘦脱了形，仿佛只剩下一副骨架支撑着单薄的病号服。他的鼻翼下还插着细细的氧气管，胸口连接着监护仪的导线，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能看到胸腔轻微的起伏，伴随着监护仪上绿色曲线的平缓波动。但那双曾经锐利如刀、后来被绝望和麻木充斥的眼睛，此刻却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燃烧的平静，正一瞬不瞬地望着门口的方向，仿佛早已预知她会来。
沈未晞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病房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药物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带着一种冰冷而压抑的氛围。她没有走近，只是站在床尾的位置，与他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没有开口。
“你来了。”顾晏之先开了口，声音嘶哑干涩，像破旧的风箱被强行拉动，每说一个字都仿佛在牵动胸口的伤口，话音落下后，便引发了一阵轻微的咳嗽，脸色也因用力而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沈未晞没有回应他的寒暄，也没有询问他的病情，直接开门见山，语气冰冷得不带丝毫情绪：“什么东西？”
顾晏之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右手，枯瘦的手指指了指床头柜上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加密U盘。“这里……面是……所有晏华核心专利……隐藏的技术漏洞和后门……的完整文档。”他喘了口气，胸口的疼痛让他蹙起了眉头，停顿了几秒才继续说道，“还有……顶峰资本……他们通过我之前的公司元老……暗中操纵市场、窃取竞争对手核心技术……的完整证据链。”
沈未晞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晏华科技的核心专利漏洞，是足以让公司瞬间崩塌的商业机密，一旦公开，无数竞争对手会蜂拥而上，瓜分晏华的市场份额；而顶峰资本——那个在背后默默支持晏华、同时也是行业内数一数二的投资巨头——的不法证据，更是能引爆整个科技行业和资本市场的重磅炸弹，足以让数百家关联企业受到牵连。
他这是什么意思？临死前的最后忏悔？还是又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想让她卷入这场无法收场的风波中？
“条件？”沈未晞的声音依旧冰冷，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和警惕。她从不相信无缘无故的馈赠，尤其是来自顾晏之的馈赠。前世的教训太过深刻，让她学会了用最防备的心态面对他的一切行为。
顾晏之看着她，嘴角扯出一抹极淡、极苦涩的弧度，缓缓摇了摇头：“没有……条件。”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氧气管里发出轻微的气流声，“这些……本该在三年前……就交给你的。”
他指的是前世，她父亲沈弘毅的核心科研成果被晏华科技窃取的那一次。那时，他是帮凶，是受益者，也是亲手将她推入深渊的人。
他停顿了很长时间，似乎在积攒足够的力气，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悠远而复杂，仿佛在对自己说，又仿佛在对她倾诉：“晏华……从根子上就烂了。它的发家……沾满了别人的心血和汗水，也藏着太多……见不得光的交易。我……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之一，也是帮凶。它不该存在……这个行业，也需要……一次彻底的清洗。”
他缓缓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沈未晞的脸上。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头微颤——里面有浓得化不开的悔恨，有尘埃落定后的释然，还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托付？
“把这些……公开。”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很重，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用你的方式。让该受到惩罚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让这个行业……变得干净一点。”
沈未晞彻底愣住了。
公开这些证据？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晏华科技将瞬间土崩瓦解，被资本市场彻底抛弃，所有业务停摆，最终走向破产清算；意味着顾晏之作为公司的创始人、最大股东和曾经的实际控制人，将承担所有的法律责任，面临巨额的赔偿和漫长的牢狱之灾，永世不得翻身。这不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也不是单纯的自我惩罚，这是彻头彻尾的自我毁灭！
他是在用他毕生的心血、一手创建的商业帝国，以及他仅剩的、短暂的未来，作为最后的祭品，献给这场迟来的赎罪？
“你知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沈未晞终于无法再保持完全的冷静，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
“知道。”顾晏之回答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也是早就该做的事。”他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监护仪发出了一阵轻微的警报声。闻声赶来的护士想要进来查看，却被他抬手示意不必。
等咳嗽平息下来，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呼吸也更加微弱。他看着她，眼神疲惫却异常清澈，像被雨水冲刷过的天空，没有一丝杂质：“未晞……我不求你原谅。我知道……我做过的那些事，罄竹难书，我没资格……奢求你的原谅。这些东西……也弥补不了……我对你造成的伤害的万分之一。”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力气，说出了那句盘旋在心底许久、却一直没有勇气说出口的话：
“我只是希望……你未来要走的路上……能少一些……像我这样的……绊脚石。能……干净一些。”
话音落下，病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监护仪上规律的“滴答”声，清晰地回荡在空气中，证明着时间仍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沈未晞站在原地，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她看着病床上那个气息奄奄、却以一种决绝姿态将自己推向万劫不复深渊的男人，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火葬场”。
这不是她精心设计的复仇，不是她步步为营的逼迫，而是他为自己选择的终局。一场盛大而惨烈的……自我献祭。
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AI监测终端在口袋里轻轻震动，发出了无声的警报——她的皮质醇水平，再次突破了峰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