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降维打击 (下)

沈未晞在未来医疗科技沙龙上的发言，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瞬间激起千层浪。她所描绘的“先知”系统蓝图，颠覆了传统医疗的底层逻辑，让整个行业看到了智能医疗的全新可能；而她对晏华科技“基因缺陷”的精准批判，更是字字诛心，迅速在行业内发酵蔓延。媒体争相报道，将星海科技捧为“颠覆传统的希望之星”“引领行业变革的技术先锋”，而晏华科技则被贴上了“僵化保守”“缺乏人文关怀”“即将被时代淘汰”的负面标签，股价在舆论的持续冲击下，再次下跌4%。

顾晏之试图稳住阵脚。他紧急召开全员内部会议，在会上强调晏华科技多年积累的技术壁垒、稳固的市场份额和成熟的供应链优势，言辞恳切地试图提振士气，重塑团队信心。但一种无形的恐慌，已经开始在晏华科技内部悄然蔓延——顶尖人才对技术前景的迷茫、普通员工对公司未来的担忧、管理层对战略方向的分歧，像一张细密的网，将整个公司笼罩其中。

最直接、也最致命的体现，发生在一个看似寻常的周一早晨。

顾晏之刚走进办公室，还没来得及整理桌上的文件，助理李铭就神色凝重地跟了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份薄薄的名单，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顾总，这是上周提交离职申请的名单，涉及几位核心岗位，需要您最终批复。”李铭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

顾晏之心中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他接过名单，只扫了一眼，瞳孔便猛地收缩，呼吸瞬间停滞。名单不长，只有五个名字，但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根锋利的针，狠狠扎在他的心上，让他浑身发冷。

排在首位的，是张启明——晏华科技首席算法架构师，从顾晏之创业初期就跟随左右，整整八年，是公司技术团队的绝对核心，也是“灵犀”系列产品能够成功落地、占据市场主导地位的最大功臣之一。他为人低调务实，技术能力顶尖，从不参与办公室政治，是顾晏之最信赖、也最倚重的技术伙伴。

紧随其后的，是陈璐——国内神经接口材料学领域的顶尖专家，三年前被顾晏之以重金和“攻克行业难题”的愿景挖到晏华，她带领的团队刚刚在柔性电极材料上取得关键性突破，这项技术本是“灵犀3.0”产品的核心竞争力，是下一代产品计划中的王牌。

还有三位，也都是各自细分领域内的顶尖人才，年轻、有冲劲，掌握着核心技术，是晏华科技未来三到五年的核心技术储备，也是顾晏之寄予厚望的青年骨干。

“理由呢？”顾晏之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强迫自己握紧拳头，保持表面的冷静，可指尖的颤抖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李铭犹豫了一下，低着头，低声道：“张工和陈博士……他们……他们已经接受了星海科技的正式邀请，其他三位也大概率会加盟星海。”

尽管早有预感，尽管知道沈未晞的技术蓝图对技术人才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顾晏之还是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他下意识地扶住了办公桌的边缘，才勉强稳住身形。他想起上周五下午，张启明还和他一起在会议室里讨论“灵犀3.0”的算法优化方案，当时并未看出任何异常；而陈璐甚至在今天早上上班前，还给他发了一份关于柔性电极材料最新测试数据的进展报告，字里行间满是对技术突破的兴奋。

原来，平静的水面下，早已暗流汹涌。他们一边和他探讨晏华的未来，一边已经悄然选择了新的出路。

“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没有人提前察觉？”顾晏之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更多的却是不解和无力——他自认为待这些核心人才不薄，高薪、股权、足够的研发自主权，他能给的都给了，却没想到他们会在公司最艰难的时刻，集体选择离开。

李铭面露难色，斟酌着用词：“星海科技的挖角方式……很特别。他们没有通过任何猎头公司，似乎是沈总监……沈未晞亲自出面接触的。而且，他们给出的条件，并不仅仅是高薪和股权，这一点，我们很难匹配。”

“那是什么？”顾晏之追问，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越来越紧。

“根据我通过私下渠道了解到的信息，”李铭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星海科技向他们完整展示了‘先知’系统的部分核心架构、技术路线图，以及未来五年的研发蓝图。据说……那是一种完全不同于我们现有技术路径的、更先进、更具想象力和前瞻性的方案，几乎解决了目前行业内公认的几个技术瓶颈。沈总监向他们承诺的，不是简单的‘优化现有产品’，而是‘参与创造未来、定义下一代智能医疗标准’的机会。”

顾晏之沉默了。

高薪，他可以匹配；股权，他可以稀释自己的股份，再加码；职位，他甚至可以设立“首席科学家”这样的独立岗位，给予绝对的自主权。但是，“参与创造未来的机会”——这是一种他目前无法提供的、更高维度的吸引力。沈未晞画的饼，不是一个虚幻的愿景，而是基于她确实掌握的超前技术、清晰可见的宏伟蓝图。那是一条通往技术巅峰的捷径，是每一个顶尖技术人才都无法抗拒的诱惑。

他想起张启明曾经在一次酒后，私下向他感叹过“算法瓶颈难以突破”的迷茫，说感觉自己被困在了现有的技术框架里，很难再有大的突破；想起陈璐不止一次和他探讨过现有材料的物理极限，表达过对“技术天花板”的焦虑。他当时只以为是技术人才的普遍困扰，以为用更高的奖金、更大的项目投入就能安抚他们，却忘了，对这些真正的技术天才而言，金钱和职位从来都不是最终的追求，最致命的诱惑，是那把能够打开未知技术殿堂大门的钥匙。

而他顾晏之，现在能给的，只是在原有技术路径上的修修补补、优化升级，甚至因为近期的舆论风波和战略调整，“灵犀3.0”的前景变得愈发不明朗。他无法给他们一个全新的、能够颠覆行业的技术方向，因为他自己也被困在前世的技术认知里，无法突破。

“还有，”李铭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据说是沈总监承诺，给予他们极高的项目自主权和无上限的研发资源支持，而且……星海科技内部没有复杂的层级划分，没有繁琐的汇报流程，更没有办公室政治，他们可以全身心投入到技术研发中，不用被任何无关的事情干扰。”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顾晏之。

他知道，晏华科技规模做大后，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些大企业病：层级分明、流程繁琐、部门墙厚重、内部资源争夺激烈……这些问题，他并非没有察觉，也曾试图推动改革，但牵扯到太多元老的利益，阻力重重，最终都不了了之。而沈未晞的星海科技，作为一家初创公司，如同一张白纸，没有历史包袱，可以构建最纯粹的技术研发环境，对于那些追求极致技术体验、厌恶内耗的顶尖人才来说，这种“纯粹”的吸引力，甚至比高薪和股权更致命。

他挥了挥手，示意李铭出去。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死一般的寂静。

顾晏之缓缓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繁华的城市街道，阳光刺眼，却照不进他冰冷的心底。曾几何时，他也以为自己是那个描绘未来蓝图、吸引人才汇聚的领袖；曾几何时，晏华科技也是无数技术人才向往的平台。可现在，他最深信不疑的伙伴，他倾尽资源培养的骨干，却因为他无法提供的“未来”，纷纷离他而去，投向了那个他曾经伤害至深、如今对他步步紧逼的女人。

这不是简单的跳槽，这是一种对他个人能力、领导力、技术视野乃至他所构建的整个体系的彻底否定。沈未晞甚至不需要亲自来挖角，她只需要亮出她的“王牌”——超前的技术蓝图和纯粹的研发环境，就足以让他的核心团队分崩离析，让他众叛亲离。

他拿起那份离职名单，指尖冰凉。批复？他还有不批复的资格吗？强留只会让彼此难堪，只会让他们更加坚定离开的决心，甚至可能在离开后说出更多对晏华不利的话。

他拿起笔，在每一份离职申请的“批复意见”栏里，一笔一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顾晏之。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却又格外刺耳，像是对他过往所有成就的无情嘲弄。

签完最后一份，顾晏之颓然坐回办公椅上，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桌面上。窗外阳光灿烂，城市生机勃勃，他却感觉自己置身于无边的冰窖之中，寒冷刺骨，孤立无援。

他终于明白，沈未晞的报复，从来都不是小儿女之间的情仇纠葛。她要的，是彻底摧毁他赖以生存的一切——他的事业，他的骄傲，他耗尽心血构建的商业王国，他在行业内的地位和声誉。

而现在，她甚至不用亲自出手，不用发动正面的商业攻击，他王国基石下的核心精英，就已经开始主动“弃暗投明”，投向她的阵营。他的王国，正在从内部一点点瓦解、崩塌。

降维打击的第二波，没有硝烟，没有争吵，无声无息，却足以伤筋动骨，让他元气大伤。

（第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