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降维打击 (上)
AI那0.03%的判决，像一盆冰水混合物，将顾晏之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寒意刺骨。他在公寓的“废墟”里待了整整两天，不眠不休，饿了就啃几口冰冷的面包，渴了就灌几口烈酒，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和灵魂的空壳。愤怒、绝望、不甘、自我厌弃……所有激烈的情绪在反复撕扯后，最终都沉淀为一种死寂的平静，如同暴风雨过后毫无波澜的海面。
他终于意识到，哭泣、咆哮、乃至自毁式的发泄，都毫无意义。在绝对理性的算法面前，他的痛苦不过是一组无关紧要的噪声数据；在沈未晞坚不可摧的心理防线面前，他的挣扎不过是一场可笑的独角戏。
他需要站起来。不是为了挽回那虚无缥缈的0.03%，不是为了求得一句原谅，而是因为，如果他倒下了，就真的连远远看着她、感受她的存在、甚至承受她怒火的资格都没有了。赎罪，首先得让自己有“罪”可赎，得让自己还站在她能看到的地方，哪怕只是作为她复仇路上的垫脚石。
他强打精神，洗漱干净，换上整洁的西装，重新出现在晏华科技的办公室。经历过这场精神浩劫，他变得异常沉默，眼神里昔日的锐利与神采，被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某种近乎偏执的专注所取代。他不再试图对外界解释什么，也不再回应股东的质疑，只是用近乎残酷的效率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公务——稳定核心团队、安抚合作伙伴、调整业务架构，试图稳住晏华科技这艘已经开始渗水、摇摇欲坠的巨轮。
然而，沈未晞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或者说，她的复仇计划，从一开始就不会因为他的状态而暂停分毫。她要的不是一时的胜负，而是彻底的颠覆，是将他亲手建立的一切，从根基到顶层，一点点拆毁。
一场由《科技前沿》《未来医疗》等几家顶级媒体联合举办的“未来医疗科技沙龙”，在市中心一座极具设计感的现代艺术中心如期举行。与会者皆是全球脑机接口、智能医疗领域的顶尖学者、资深投资人、企业领袖，规格之高，堪称行业年度盛会。顾晏之原本无心参加，只想潜心整顿公司内部，但考虑到晏华科技正深陷负面舆论，急需一个高端平台重塑形象、稳定市场信心，他最终还是带着助理李铭，出现在了现场。他刻意选择了会场后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位置，希望能低调地度过这个下午，只作为一个旁观者，观察行业动态。
沙龙进行到一半，在一场关于“AI在临床诊断中的应用边界”的圆桌讨论结束后，主持人用充满期待的语气，对着话筒高声宣布：“接下来，我们将迎来本次沙龙最受期待的环节之一！我们有幸邀请到星海科技的联合创始人兼首席技术官，沈未晞女士，为大家分享她关于下一代智能医疗的一些前瞻性思考。星海科技虽然成立时间不长，但近期在脑机接口、医疗AI等几个关键领域展现出的技术实力和创新理念，已经引起了行业内的广泛关注。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沈未晞女士！”
全场灯光瞬间微调，所有聚光灯齐齐聚焦于会场一侧的演讲台，将那里映照得如同白昼。
沈未晞从容起身，一身剪裁利落的珍珠白西装套裙，衬得她身姿挺拔、气质清冷，精致的妆容勾勒出分明的轮廓，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迫人的气场，与周遭略带学术氛围的环境形成了微妙的反差，更像是一位即将出征、胸有成竹的将军。
顾晏之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紧缩了一下，呼吸骤然停滞。即使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即使身处喧闹的人群中，他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以及隐藏在平静之下的、冰冷的锋芒。
沈未晞没有丝毫寒暄，径直走到演讲台中央，拿起话筒，直接切入主题。她身后的全息投影瞬间亮起，展示出一个极其复杂、却又充满奇异美感的神经网络结构图——无数发光的节点相互连接，形成密集而有序的网络，动态流转的光线如同人体血管中的血液，充满了科技感与生命力。
“感谢主持人的介绍，也感谢各位的到来。”她的声音通过会场优质的音响系统传遍每一个角落，清晰、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今天，我想和大家探讨的不是某个具体的技术参数，也不是某个细分领域的应用突破，而是一种可能性——当医疗AI不再仅仅是辅助医生进行诊断、分析数据的工具，而是能够深度理解、甚至‘预见’人类健康轨迹的‘先知’时，我们将面临怎样的未来？”
全场瞬间鸦雀无声。这个概念太过超前，太过颠覆，甚至有些触及了人类对“命运”的认知边界，让在场见多识广的行业精英们都陷入了短暂的震惊。
“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甚至可能引发一些伦理层面的争议。”沈未晞似乎预料到了众人的反应，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视线在顾晏之所在的角落有了一瞬间的停留，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请允许我，用一个非常初级的应用范例，来让大家直观感受这种可能性。”
话音落下，全息投影上的神经网络结构图瞬间切换，变成了一个动态的、类似城市交通流量图的可视化界面——不同颜色的光点代表着不同的疾病风险因子、基因标记、生活环境数据、行为习惯参数等，这些光点相互作用、相互影响，最终形成一条条清晰的“健康轨迹”。
“我们模拟了一个特定群体——比如，某大型科技企业的核心员工与高管团队——在未来五年的健康风险演化路径。”沈未晞的语气平淡得像在描述天气，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基于公开的行业数据、企业年报披露的管理模式，以及我们独有的算法模型对该企业组织文化的推演，‘先知’系统得出了一个明确的结论：该企业由于长期的高压工作文化、僵化的创新激励机制、对员工心理健康问题的系统性忽视，以及过度追求短期业绩而导致的作息紊乱，将在未来三年内，迎来高管团队因过度劳累引发的猝死风险显著上升、核心研发团队因集体性焦虑障碍和职业倦怠导致创造力枯竭、以及因长期忽视早期健康信号而爆发的群体性免疫系统疾病等一系列连锁问题。最终，企业的核心竞争力将呈现断崖式下跌，陷入无法逆转的衰退。”
她没有点名，但会场里几乎所有知晓晏华科技近期状况的人，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或明或暗地投向了角落里的顾晏之！
高压工作文化、忽视员工健康、追求短期业绩、核心团队动荡……她所说的每一个特征，都精准地戳中了如今晏华科技的核心痛点，甚至与近期内部反思报告和媒体批评的焦点不谋而合！
顾晏之的背脊瞬间僵直，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沿着脊椎蔓延至全身，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层面的挑战，这是赤裸裸的釜底抽薪！她在用最尖端、最前沿的技术理念，以一种看似客观、科学、无法反驳的方式，公开宣判他一手创立的晏华科技的“死刑”！
沈未晞没有理会台下悄然涌动的骚动，继续用她那没有丝毫波澜的语调说道：“当然，这只是一个粗糙的模型推演，不代表最终结果。‘先知’系统的真正价值，并非在于‘预言’灾难，而在于它能为决策者提供改变这种‘预设命运’的关键干预点。比如，调整企业管理模式、引入动态健康监测系统、构建积极的心理支持体系、优化工作与生活的平衡……这些看似微小的改变，都可能在关键节点上扭转健康轨迹，避免灾难的发生。”
她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再次缓缓扫过全场，眼神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最后，她的视线似乎无意地、却又精准地落在了顾晏之苍白如纸的脸上，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冰冷的嘲讽：
“只是，有些企业，从它的基因里，就注定了无法真正理解和采纳这样的解决方案。因为改变，意味着要动摇它赖以成功的根基——那种建立在透支未来、忽视个体价值基础上的、短视的功利主义。而这种基因，一旦形成，便难以逆转。”
“咔嚓”“咔嚓”“咔嚓”！
现场媒体的摄影记者们像是嗅到了最劲爆的新闻点，纷纷将镜头对准了角落里的顾晏之，快门声此起彼伏，疯狂地捕捉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耻辱、愤怒、窘迫，还有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恐慌，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那张一向沉稳的脸，此刻显得格外狼狈。
沈未晞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只是微微颔首，对着话筒平静地说道：“我的分享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话音落下，她从容转身，在全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优雅地走下演讲台，没有丝毫停留，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项再普通不过的工作。
而她身后的会场，早已陷入一片哗然，议论声、惊叹声、低低的争执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
顾晏之坐在原地，感觉整个会场的声音都离他远去，只剩下沈未晞最后那句话，在他的耳边反复回响，如同魔咒一般挥之不去——
“从基因里，就注定了无法引领未来……”
他终于明白，这场所谓的技术分享，从来都不是一场单纯的发布会。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公开的、高规格的处刑。她用绝对的技术优势和格局碾压，将他和他所代表的一切，牢牢钉死在了“落后”“短视”“即将被时代淘汰”的耻辱柱上。
降维打击，第一波，已然降临。而他，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